原文再續。
這一睡,便是三天。
魏光榮躺在床上,氣息微弱得像風中殘燭。梁俏媚三日前貼在她額頭的黃符,早已沒了初見時的鮮亮明黃,先是褪成暗沉的褐,再從褐底裡透出青黑,邊緣卷得發脆,像是被無形的蟲豸從內裡一點一點啃噬過。指尖輕輕一碰,符紙竟似活物般微微搏動,那股寒意順著指尖爬上來,順著血脈往心口鑽,凍得人指尖發麻,連骨髓都透著涼。
“她中了東瀛降頭術,魂不在身。”梁俏媚立在窗前,手裡慢條斯理地剝著乾艾草,灰綠色的碎屑簌簌落在陶碗裡,忽然無風自動,凝成一條細細的灰線,在碗中盤旋不散,“是‘子母降’,魂被斬斷,困在穢胎根裡了。”
嶽鎮山站在一旁,眉頭擰成個川字,低聲道:“瘟臭千葉神社早被剿滅,降頭術怎會重現。”他在喃喃自語。
梁俏媚少年跟著梁父走南闖北,見過不少旁門左道的邪術,當年千葉神社的降頭師被一網打儘,怎麼還會有漏網之魚?
“降頭不滅,根在柳生。”梁俏媚抬眼,目光銳利如刀,直直穿透窗紙,“千葉不過是他手裡的執刀傀儡,真正的煉胎之人,是柳生八郎。他用百童之魂養了一具穢胎,七七四十九年不腐,隻為煉出‘穢胎之眼’——能窺魂脈、斷生死、控人心的邪物。”
馬飛飛握緊了手中的八卦鐧,鐧身的紋路硌得掌心發疼,急聲道:“那光榮的魂……”
“被他種了降引。”梁俏媚的聲音沉了下來,陶碗裡的艾草灰驟然停住流轉,“菜市口那三根頭發,是‘喚魂索’。他借著算命的名頭,悄無聲息采了她的氣息,種下降頭。如今,他要借光榮的魂魄,給那穢胎之眼開瞳。”
話音剛落,院外忽然起了一陣怪風。不是尋常的穿堂風,帶著股腐臭的腥氣,吹得窗紙嘩嘩作響,像是有無數隻手在外麵抓撓。院角種著的藥草無風自動,葉片劇烈翻卷,像是在懼怕什麼,紛紛往泥土裡縮。陶碗裡的艾草灰驟然騰空,聚成一個扭曲的胎兒形狀,雙目空洞無神,嘴裡伸出一條漆黑的舌頭,朝著床榻的方向緩緩探去。
梁俏媚袖中短刀一揚,寒光閃過,那團艾灰瞬間炸散,落在地上化作一灘黑漬,散發著淡淡的腥氣。
“他來了,在喚魂。”她轉身,眼底亮得驚人,握著短刀的手穩如磐石。
鈴聲忽然響起。
輕,緩,又帶著說不出的詭異,像是嬰兒在深夜裡無助啼哭,不遠不近,卻從四麵八方圍攏過來,鑽進耳朵裡,撓得人心頭發慌,坐立難安。
“是子母招魂鈴。”嶽鎮山手按在腰間劍柄上,指腹摩挲著冰涼的劍鞘,聲音凝重,“他在逼光榮的魂徹底出竅。”
這話剛說完,床上的魏光榮突然睜開了眼睛。
那不是她平日裡溫婉的眼眸,眼白全是深黑,隻剩下針尖大小的瞳孔,透著股非人的陰冷。她的嘴角慢慢咧開,幅度越來越大,露出一個僵硬又詭異的笑,完全沒了往日的模樣。
“娘……”她開口,聲音重疊在一起,一尖一啞,像是兩個人在同時說話,帶著說不出的詭異,“刀……給我……”
梁俏媚一步跨到床前,短刀從袖中滑出握在手裡。刀身未開刃,卻透著刺骨的寒氣,周圍的空氣仿佛都被凍住,凝結成薄薄的霜。
“柳生八郎——”她的聲音像冰麵驟然裂開,帶著不容置疑的怒意,“你扮神弄鬼,害我兒媳,今日,我便收了你這殘命!”
屋外的鈴聲驟然變得急促起來,像催命的鼓點,敲得人耳膜發疼,心臟跟著突突直跳。
牆頭突然立起一道黑影,穿著血紅的衣衫,在晨光裡透著股妖異的腥氣。左臂空蕩蕩的,用麻繩緊緊捆在腰間,右臂上的漆黑護腕已經裂開,一條慘白的嬰兒手臂緩緩伸了出來,指尖滴著烏黑的血珠,落在青瓦上,發出滋滋的聲響,燒出一個個小黑點。
“梁道姑……”男人的聲音像是鏽鐵在互相摩擦,刺耳得很,“二十多年前。你爹斬我一臂,卻未斬我心。今日,我便以你兒媳之魂,煉我新眼!”
他猛地撕開自己的胸膛,黑霧從傷口裡洶湧而出,裹著一顆跳動的心臟——那心臟漆黑如炭,表麵浮著無數張嬰孩的小臉,嘴巴一張一合,像是在無聲嘶吼,看得人頭皮發麻,渾身發寒。
“穢胎之心!吞魂開眼!”
鈴聲愈發急促,床上的魏光榮突然弓起身子,一聲尖銳的嘯叫衝口而出,不是人的聲音,倒像是某種野獸的哀嚎,音波掃過,屋內的桌椅都跟著輕輕震顫,杯盞險些落地。
梁俏媚不退反進,幾步衝到床前,一把將魏光榮抱在懷裡,雙臂收緊,死死按住她掙紮的身體,力道大得幾乎要將人嵌進骨血裡。
“娘……放我……”魏光榮的雙目淌下黑紅色的血,順著臉頰往下流,滴在梁俏媚的衣襟上,暈開一片片暗沉的痕跡,聲音扭曲得不成樣子,滿是詭異的渴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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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放。”梁俏媚緊緊抱著她,聲音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顫抖,卻異常堅定,像生了根的石頭,“你是我的兒媳。我兒娶你,我認你,便要護你。我不放。”
她閉上眼睛,一滴渾濁的淚從眼角滑落,砸在地上,濺起細小的塵埃。
那滴淚剛觸到地麵,突然化作一道金光,像有生命似的,蜿蜒著遊向懸在半空中的短刀。
刹那間——
短刀發出一陣嗡嗡的鳴響,無鋒的刀身突然綻放出萬丈光華,刺得人睜不開眼睛,屋內的黑氣像是遇到了克星,紛紛往後退,不敢靠近。
“心燈燃魂?!”柳生八郎發出一聲驚吼,聲音裡滿是不敢置信,“你竟以自身母心祭刀?!”
梁俏媚睜開眼睛,雙目裡燃起金色的火焰,照亮了她臉上的皺紋,也照亮了她眼底的決絕:“我隻為護住我兒媳。娘護媳,何須天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