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萬骨窟中殘燭將熄
鴉十三冰冷的話語，如同喪鐘的最後餘音，在沈墨軒耳邊回蕩。他趴在冰冷濕滑的金屬階梯入口邊緣，下方是深不見底的黑暗，濃烈的鐵鏽、陳年血垢、腐爛排泄物以及某種難以言喻的、仿佛無數生靈絕望氣息沉澱發酵而成的惡臭，如同實質的粘稠毒瘴，洶湧地撲麵而來！
這氣息是如此濃烈、如此汙穢，瞬間衝垮了他本就脆弱不堪的神經！胃部一陣劇烈的翻江倒海，他猛地俯身，“哇”地一聲，將胃裡僅存的一點酸水和膽汁混合著粘稠的猩紅液體殘渣，全都嘔了出來！劇烈的嘔吐牽動了全身的傷痛，尤其是雙腿骨骼深處那持續的碎裂鈍痛，讓他眼前陣陣發黑，幾乎昏厥過去。
“跟上。”鴉十三的聲音從上方陰影中傳來，溫和依舊，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催促。那靛藍的身影如同一個冰冷的坐標，懸在他通往地獄深淵的入口。
沈墨軒用沾滿汙穢的手臂狠狠抹去嘴角的穢物，劇烈的喘息撕扯著肺葉。他死死攥著懷中的深青布囊和那柄冰冷的瓷刃，指關節因用力而發白。活下去…無論付出什麼代價！他眼中閃過一絲近乎瘋狂的決絕，用儘全身殘存的力氣，拖動著那雙麻木劇痛、如同灌滿鉛石朽木般的腿，一點一點，朝著那向下延伸的、散發著致命惡臭的黑暗階梯挪去。
階梯陡峭、狹窄、冰冷異常。金屬表麵布滿了濕滑的苔蘚和不知名的粘稠汙垢。他幾乎是半爬半滑地向下移動，每一次身體與冰冷金屬的摩擦都帶來刺骨的寒意和傷口被撕扯的劇痛。骨骼深處那持續的碎裂感如同附骨之蛆，每一次挪動都伴隨著令人牙酸的細微呻吟。黑暗吞噬了一切，隻有身後入口處那點幽藍的微光越來越遠，越來越微弱，如同被遺忘在另一個世界的星辰。
不知爬了多久，仿佛穿越了漫長的時光隧道，下方的黑暗終於不再那麼純粹。一絲極其微弱、昏黃搖曳的光暈，伴隨著更加濃烈刺鼻的惡臭和一種…無數壓抑、粗重、痛苦喘息交織成的低沉嗡鳴，從階梯的儘頭傳來。
終於，他的身體滑出了階梯的末端，重重摔落在冰冷堅硬、布滿粘膩汙垢的地麵上！
“唔…”一聲壓抑的痛哼。
他掙紮著抬起頭。
眼前的景象，讓他瞬間窒息！
這是一個巨大到難以想象的地下空間！穹頂高遠，隱沒在濃重的黑暗之中。空間被分割成無數巨大的、如同蜂巢般的金屬牢籠！牢籠由手臂粗細、布滿鏽跡和暗紅汙垢的漆黑金屬條縱橫交錯焊接而成，形成一個個邊長約兩丈、高約一丈的巨大立方體網格！每一個網格，就是一個囚籠！
密密麻麻！層層疊疊！向上延伸，隱入黑暗！向下延伸，深不見底！目光所及，如同置身於一個由冰冷金屬構成的、巨大無邊的死亡森林！
昏黃的光源來自牢籠網格之間、高懸在穹頂之下的一些巨大、鏽跡斑斑的金屬燈盞。燈盞裡燃燒著某種粘稠的、散發著刺鼻油脂惡臭的黑色油膏，火苗微弱而渾濁，如同垂死病人的眼睛，勉強驅散一小片濃稠的黑暗，卻將無數扭曲、絕望的身影投射在冰冷的金屬牢籠和汙穢的地麵上，形成更加猙獰詭異的陰影。
空氣汙濁到了極點！濃烈的惡臭如同粘稠的液體，無孔不入地鑽進鼻腔，直衝大腦！那是汗液、膿血、排泄物、腐爛食物、傷口感染流出的組織液、以及絕望本身混合發酵而成的、足以讓最堅韌的神經崩潰的死亡氣息！
無數壓抑的、痛苦的呻吟、咳嗽、喘息、夢囈，還有偶爾爆發的、充滿獸性的嘶吼和絕望的哭嚎，在這巨大的空間裡層層疊疊地回蕩、碰撞、放大，形成一種令人頭皮發麻、心神俱裂的恐怖嗡鳴！如同億萬隻垂死的蚊蠅在耳邊瘋狂振翅！
這裡，就是萬骨窟！觀星閣的渣滓場，無數“薪柴”掙紮、腐爛、最終化為灰燼的墳場！
沈墨軒癱在入口冰冷汙穢的地麵上，巨大的視覺、嗅覺、聽覺衝擊如同重錘，狠狠砸在他瀕臨崩潰的意識上！極致的恐懼和絕望讓他全身的血液都仿佛瞬間凍結！他感覺自己像是掉進了沸騰的腐肉沼澤，每一寸皮膚都在被汙穢和絕望侵蝕！
“新來的？”一個嘶啞、乾澀、如同砂紙摩擦般的聲音，幾乎貼著他的耳朵響起！
沈墨軒悚然一驚！猛地扭頭！
一張放大的、如同乾癟骷髏般的臉，幾乎貼到了他的鼻尖！
那是一個蜷縮在入口陰影裡的“人”！或者說，曾經是人。他瘦得隻剩下一層青灰色的皮緊緊包裹著嶙峋的骨架，眼窩深陷，渾濁的眼球如同蒙塵的玻璃珠，毫無生氣。稀疏枯槁的白發黏在頭皮上。他身上裹著一件幾乎看不出原色、沾滿各種汙垢、硬得像塊破油布的“衣服”。一股更加濃烈的、如同屍體腐敗前的酸臭氣息從他身上散發出來。
老者的目光死死盯著沈墨軒，渾濁的眼中沒有憐憫，隻有一種近乎貪婪的、如同禿鷲打量腐肉的審視。他枯枝般的手指，極其緩慢地、帶著試探性地，朝著沈墨軒懷中那微微鼓起的位置深青布囊）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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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險！
沈墨軒全身的寒毛瞬間倒豎！求生的本能壓倒了恐懼！他想也不想，一直緊攥在手中的瓷刃，幾乎是本能地朝著那隻枯爪猛地揮去！
動作牽動了全身的傷痛，力道不大，速度也不快。但那片被他親手打磨得異常鋒利的白色碎瓷刃口，在昏黃的光線下劃過一道冰冷的寒芒！
嗤！
一聲極其細微的割裂聲響起！
老者枯瘦如柴的手背上，瞬間出現了一道細細的、卻深可見骨的血線！
“呃！”老者發出一聲短促而痛苦的悶哼，如同被燙到般猛地縮回了手！渾濁的眼中瞬間爆發出難以置信的驚愕和一絲被螻蟻傷到的暴怒！他死死捂住流血的手背，枯槁的臉上肌肉扭曲，死死瞪著沈墨軒，那眼神充滿了怨毒和…一絲忌憚！
他顯然沒料到這個新來的、如同爛泥般癱在地上的少年，手裡竟然藏著如此鋒利的凶器！而且出手如此狠辣果決！
沈墨軒也因這劇烈的動作而牽動了傷勢，痛得眼前發黑，劇烈地咳嗽起來，嘴角再次溢出鮮血。但他依舊死死攥著瓷刃，布滿血絲的眼睛如同受傷的幼獸，凶狠而警惕地瞪著近在咫尺的骷髏老者。那柄簡陋的瓷刃，此刻成了他在這地獄入口唯一的屏障！
“哼…小崽子…夠狠…”老者捂著流血的手背，嘶啞地低笑，笑聲如同夜梟啼哭，充滿了怨毒。“不過…在這裡，狠…活不長！”他渾濁的目光掃過沈墨軒那雙呈現出異樣青白、兀自微微顫抖、明顯不正常的腿，眼中閃過一絲了然和更深的惡意。“玄枵監下來的？嘿嘿…第一爐就廢了腿？那更是…死得快！”
他似乎放棄了立刻搶奪的打算，隻是用怨毒的目光死死剜了沈墨軒一眼，如同毒蛇般緩緩縮回了入口更深的陰影裡，隻留下那如同詛咒般的話語在汙濁的空氣中飄蕩。
沈墨軒劇烈地喘息著，心臟狂跳如擂鼓。剛才那一瞬間的爆發幾乎耗儘了他最後一點力氣。他警惕地環顧四周。入口處並非隻有這骷髏老者一人。陰影裡，還有其他影影綽綽、如同鬼魅般的身影在晃動，無數雙麻木、貪婪、或帶著純粹惡意的眼睛，如同黑暗中的螢火，在昏黃的光線下若隱若現，聚焦在他這個新來的、明顯帶著傷、卻又手持利刃的“獵物”身上！
無形的壓力如同冰冷的蛛網，瞬間將他籠罩。他感覺自己像是掉進了蛇窟，四麵八方都是窺伺的毒蛇。
就在這時，一陣冰冷、堅硬、帶著獨特韻律的腳步聲，從階梯上方傳來。
鴉十三的身影，如同幽靈般，無聲無息地出現在階梯入口。靛藍的粗布直裰在昏黃渾濁的光線下，依舊帶著一種詭異的潔淨感。他虛無死寂的黑眸掃過癱在地上、如同驚弓之鳥的沈墨軒，掃過他緊握的瓷刃和手背上沾染的、屬於老者的新鮮血跡，最後落向陰影中那些窺伺的身影。
沒有任何言語，沒有任何動作。
僅僅是被那雙虛無的黑眸掃過，陰影裡那些貪婪窺伺的目光，如同被無形的冰水澆滅，瞬間消失！那些影影綽綽的身影，如同受驚的老鼠，無聲無息地縮回了更深的黑暗角落！連那個骷髏老者怨毒的視線，也瞬間隱沒無蹤！
鴉十三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無聲的威懾。他如同冰冷的法則，短暫地驅散了入口處的蛇鼠。
鴉十三的目光重新落回沈墨軒身上，依舊是那片深不見底的虛無。他抬起手，極其隨意地指向巨大空間深處某個方向。
“丙字區，七排，下九籠。”他的聲音毫無起伏，如同宣讀判決。“每日卯時、酉時，柵口領食水。過時不候。”
說完，他不再停留，靛藍的身影沒有絲毫猶豫，轉身踏上階梯，向上走去。腳步聲在金屬階梯上回蕩，迅速遠去，連同那點來自上方世界的微弱幽藍光芒，也徹底消失在階梯的儘頭。
死寂，重新籠罩入口。但這一次，死寂中充滿了無數壓抑的、更加惡毒的窺伺。
沈墨軒知道，鴉十三的短暫威懾已經消失。他必須立刻離開這個入口的“狩獵場”，找到那個所謂的“丙字區，七排，下九籠”！那是他在這萬骨窟中唯一的、暫時的庇護所，儘管那庇護所本身，可能就是另一個更殘酷的牢籠！
求生的意誌再次壓倒了身體的劇痛和極致的恐懼！他掙紮著，用手臂支撐起上半身，拖著那雙依舊麻木劇痛、仿佛隨時會徹底碎裂的腿，朝著鴉十三所指的方向，一點一點地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