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風起青萍末
秋雨歇了又下,將汴京城的屋簷巷弄浸泡得一片濕冷。沈墨軒的餛飩攤前,那點畸形的“繁榮”依舊持續著,但他心頭的寒意,卻比這深秋的雨更砭人肌骨。
地龍幫內鬥,“火蠍子”急於立威的威脅如同懸在頭頂的利劍;神秘勢力打撈軍械,追查失物的陰影無聲蔓延;而那麵護心鏡內層與觀星閣隱隱相關的冰冷刻痕,更是在他心中投下了難以驅散的迷霧。
危機四伏,步步驚心。他像一隻被困在蛛網中央的飛蟲,能清晰地感受到來自四麵八方的震動,卻不知哪一根絲線會率先斷裂,引來致命的撲殺。
被動等待,唯有死路一條。他必須做點什麼,哪怕隻是在這巨大的漩渦邊緣,掙紮著為自己鑿出一小塊立足的礁石。實力提升非一日之功,那“點星”之氣微弱如絲,遠水難救近火。他需要更實際的力量,更需要…一雙能幫他看清迷霧的眼睛。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南城這片滋生他、也試圖吞噬他的泥沼。除了打打殺殺、弱肉強食的幫派法則,這裡還運行著另一套同樣殘酷,卻更為隱蔽的規則——錢。
連日來,在出攤、收攤、穿行於南城大街小巷的間隙,他比以往更加留意那些發生在陰影角落裡的交易。不是在賭坊妓館一擲千金的豪賭,而是更貼近底層掙紮的、關乎一日三餐、救命湯藥的銀錢往來。
他在瓦舍勾欄的背陰處,見過穿著體麵卻眼神閃爍的放債人,將幾枚可憐的銅錢塞給麵黃肌瘦的漢子,嘴上說著江湖救急的漂亮話,立下的字句卻利滾利能逼得人家破人亡。那漢子千恩萬謝地揣著錢奔向藥鋪,放債人則掂量著字據,嘴角露出一絲冰冷的笑意。
他在窄巷深處的小押店門口,見過老婦人顫巍巍地遞上一件半新不舊的棉襖,苦苦哀求多當幾個錢給孫兒買米,尖嘴猴腮的朝奉卻將衣服貶得一文不值,最終隻扔出幾個磨薄了的銅板,老婦人含淚接過,背影佝僂得像要折斷。
他還聽過更淒慘的傳聞,某戶人家為了給老人辦喪事,借了“銀子錢”,結果利錢越滾越多,最後僅有的兩間破屋也被奪去,一家人流落街頭,凍死餓死者有之。
高利盤剝,趁人之危,敲骨吸髓…這便是南城底層絕大多數借貸的真實寫照。幾乎毫無例外地與欺騙、暴力和家破人亡聯係在一起。
沈墨軒默默看著,聽著。他並非悲天憫人的聖賢,自身的困境已讓他焦頭爛額。但一種極其現實、甚至帶著幾分冷酷的念頭,卻在這些見聞中逐漸清晰——
這些放債的,手段如此酷烈,吃相如此難看,風險其實極高。逼死了人,錢收不回來是常事,更容易結下死仇,引來報複。他們之所以能存在,不過是仗著信息不對稱和底層百姓彆無選擇的絕望。
如果…有一種方式,利息不那麼駭人,規矩清楚,不至於輕易將人逼上絕路呢?
是否同樣能賺到錢?甚至,因為風險降低,周轉更快,反而能更穩定、更長久地賺取利潤?
這個念頭一旦生出,便如同野草般在他心中瘋長。他需要錢,需要大量的錢。買更好的藥加快恢複,購買蘊含金屬精華的物件喂養“金種”、練習“點星”,打點關係,收集情報,甚至…為將來可能的逃亡做準備。僅靠餛飩攤和柳含煙那點“潤目金”,遠遠不夠。
而南城這片巨大的、充斥著貧窮與急迫需求的土壤,本身就是一個未被規範、卻潛力巨大的市場。
他開始有意識地收集信息。不再隻是被動地聽傳聞,而是主動地、不引人注意地觀察。哪家小押店生意好,利息幾何,多久死當?那些放“印子錢”的,通常在哪裡活動,額度多大,多久追一次債?哪些行當的人周轉需求大如等待發餉的碼頭力夫、需要本錢的小販)?哪些抵押物相對保值且易脫手?
這個過程並不輕鬆。他必須極度小心,避免引起那些地頭蛇的注意。很多時候,他隻能憑借超乎常人的記憶力和觀察力,將零碎的信息在腦海中進行拚湊。
直到這天收攤後,他繞道去了南城邊緣那家生意冷清的茶肆。角落裡,一個穿著洗得發白的青衿、麵容憔悴卻眼神清亮的年輕書生,正就著一碟茴香豆,小口啜喝著最便宜的粗茶,麵前攤著一本邊角磨損的算經。
沈墨軒走過去,在他對麵坐下,也要了一碗最便宜的茶。
書生抬起頭,有些疑惑地看著這個麵色冷峻、不像是來攀談的攤主。
沈墨軒沒有說話,隻是用手指蘸了茶水,在油膩的桌麵上,寫下了一個數字——那是他觀察到的,一家小押店對一件半新棉襖的典當價格。然後又寫下另一個數字——那是他估算的那件棉襖若拆洗縫補後,在黑市大概能賣出的價格。
書生愣了一下,隨即眼中閃過一絲感興趣的光芒。他也用手指蘸水,在旁邊寫下了兩個數字:一個是那筆典當錢若按市麵常見的“九出十三歸”計算的最終償還額,另一個是若按官定較低利率計算的償還額,以及兩者之間的差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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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數字,無聲地揭示著驚人的暴利。
沈墨軒又寫下一個數字,是“印子錢”通常的日息或月息。書生皺了皺眉,迅速在下麵列出了不同本金在這個利率下,一年後甚至幾個月後需要償還的恐怖數額,以及其年息換算後高得離譜的比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