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5章:金融暗棋
西北的冬,來得格外早。十月底,朔風已如刀,刮過戈壁灘上的枯草,卷起漫天黃沙。定北城外五十裡,中軍大帳在寒風中獵獵作響,帳內炭火燒得正旺,卻暖不了人心。
秦昭雪坐在主位,一身銀甲外罩著素白披風,發髻高挽,露出蒼白卻堅毅的臉。她麵前的長案上鋪著一張巨大的輿圖,圖上密密麻麻標注著紅藍兩色箭頭——紅色代表朝廷大軍,藍色代表西北邊軍。
帳中肅立著十幾位將領,個個麵色凝重。主位右側,一張軟榻上躺著昏迷不醒的李墨軒,他臉色依舊蒼白,呼吸微弱,隻有胸口輕微的起伏證明他還活著。蘇芷瑤跪坐在榻邊,握著他的手,眼中含淚卻強忍著不落下。
三個月了。
李墨軒昏迷整整三個月。
而朝廷的十萬大軍,已在潼關外集結完畢,隨時可能北上。領軍的是新帝的心腹大將曹勇——那個二十年前背叛先太子、導致落鳳坡之敗的叛將。
“秦將軍,”鎮國公楊驍指著輿圖,聲音嘶啞,“曹勇兵分三路:中路五萬直撲定北城,左路三萬取河西,右路兩萬繞道草原,企圖斷我後路。我軍雖有八萬,但分散在千裡防線上,若硬拚……”
“不能硬拚。”秦昭雪打斷他,手指點在輿圖上一點,“你們看這裡。”
眾將湊近,那是江南的位置。
“打仗打的是錢糧。”秦昭雪的聲音冷靜得不像女子,“朝廷十萬大軍,每日糧草消耗至少五千石,軍餉、兵器、馬匹……一個月至少要一百萬兩白銀。新帝登基不久,國庫空虛,他哪來的錢?”
她看向眾人:
“靠的是江南鹽商總會。周世昌的嶽父,鹽商總會會長沈萬金,這三個月已向朝廷‘捐輸’白銀五百萬兩。沒有這筆錢,朝廷大軍寸步難行。”
“可沈萬金已經死了啊。”一名將領道,“三個月前那場爆炸,周世昌和沈萬金都在宰相府,不是都炸死了嗎?”
“死的是替身。”秦昭雪淡淡道,“真正的沈萬金,此刻正在揚州彆院享福。而鹽商總會的實際控製權,已落入新帝手中——這是他敢發動這場戰爭的最大底氣。”
她起身,走到窗邊,望著南方:
“所以,我們要打的不是潼關的十萬大軍,而是揚州的錢袋子。”
釜底抽薪。
眾將麵麵相覷。他們都是戰場上廝殺出來的悍將,懂排兵布陣,懂衝鋒陷陣,可說到這金融經濟……一竅不通。
“可我們怎麼打到揚州去?”楊驍皺眉,“中間隔著朝廷控製的七州二十八縣,就算派奇兵偷襲,也到不了江南。”
“不需要派兵。”秦昭雪轉身,從懷中取出一枚玄鳥令,“殿下昏迷前,曾給我這枚令牌,告訴我一個秘密。”
她將令牌放在案上:
“西北三十六家商行,表麵上做的是皮毛、藥材、馬匹生意,實際上……控製著天下三成的鹽引交易。”
鹽引!
眾將倒吸一口涼氣。
鹽引是鹽業經營權憑證,持引者可到指定鹽場取鹽販賣。自前朝起,鹽業便是朝廷專營,鹽引由戶部發行,每一張都價值千金。而天下鹽商,都要先從鹽商總會購買鹽引,才能合法販鹽。
西北商團竟控製著三成鹽引交易?這等於掐住了江南鹽商的脖子!
“殿下的布局,早在三年前就開始了。”秦昭雪眼中閃過複雜的光,“他通過玄鳥衛暗中收購鹽引,再通過西北商團分散持有。這些年江南鹽商發行的每一張新鹽引,都有三成最終流到西北。”
她看向眾將:
“現在,我要你們做一件事:以昭陽郡主的名義,命令西北三十六商行,三日內拋售手中所有鹽引。同時,放出消息——朝廷要將鹽業徹底收歸官營,現有鹽引全部作廢。”
“這……”楊驍震驚,“鹽引價格會暴跌!”
“就是要它暴跌。”秦昭雪冷笑,“鹽引暴跌,持有大量鹽引的江南鹽商就會巨虧。而鹽商總會為了穩定市場,必須動用儲備資金回購鹽引——但他們沒那麼多現銀。”
她頓了頓:
“屆時,沈萬金隻有兩個選擇:要麼向新帝求援,動用朝廷內庫的錢救市;要麼眼睜睜看著鹽商總會破產,江南經濟崩潰。”
無論哪個選擇,新帝都會陷入兩難。
救市,要動用巨額白銀,軍費就會短缺。
不久,江南一亂,天下賦稅重地癱瘓,朝廷也支撐不了多久。
“妙計!”一名老將拍案叫絕,“可……新帝若真調內庫銀救市呢?”
秦昭雪笑了,笑容裡有種冰冷的意味:
“那就要看,銀子能不能平安運到江南了。”
三日後,揚州。
沈萬金今年六十八歲,胖得像尊彌勒佛,但一雙小眼睛裡精光閃爍。他坐在鹽商總會三樓的雅間裡,手中把玩著一對玉核桃,聽著手下掌櫃的彙報,臉色越來越難看。
“老爺,西北那邊……瘋了。”掌櫃擦著冷汗,“三天,整整拋了三十萬引!鹽引價格已經從每引五十兩,跌到了十五兩!而且還在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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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兩?”沈萬金手中玉核桃“哢嚓”一聲捏碎,“成本價都要二十兩!他們這是要同歸於儘?”
“不止啊老爺,”另一個賬房先生顫聲道,“市麵上都在傳,說朝廷要鹽業官營,現有鹽引全部作廢。現在持有鹽引的商人都在恐慌性拋售,再這樣下去……價格會跌破十兩!”
跌破十兩,意味著江南鹽商手中的數百萬引鹽引,價值將縮水八成。而鹽商總會作為最大的持有者和擔保者,將麵臨天文數字的虧損。
“查清楚了嗎?西北商團背後是誰?”沈萬金咬牙問。
“查……查到了。”掌櫃聲音發顫,“是昭陽郡主,秦昭雪。她以郡主金冊為憑,命令西北所有商行統一行動。而且……而且她手中還有太子殿下的玄鳥令。”
太子。
那個本該死了的太子。
沈萬金後背滲出冷汗。三個月前那場爆炸,他僥幸逃過一劫,躲在揚州以為安全了。沒想到,西北的刀,還是砍過來了。
“老爺,現在怎麼辦?”賬房先生急道,“總會庫存白銀隻剩八十萬兩,根本不夠救市。若再不行動,三天後鹽引價格跌破十兩,各地鹽商就會集體擠兌——那時就全完了!”
鹽商總會發行鹽引時,承諾隨時可按市價回購。這是維持鹽引信用的基礎。一旦無法兌現承諾,信用崩塌,整個江南的鹽業體係都會崩潰。
而鹽業,是江南經濟的命脈。
“急報——!”
一個夥計連滾爬爬衝進來,手中高舉一封加急文書:“京城八百裡加急!陛下手諭!”
沈萬金一把奪過文書,展開一看,臉色頓時煞白。
手諭上隻有一行字:“穩住鹽價,所需銀兩,內庫撥付三百萬兩,三日後運抵揚州。”
三百萬兩!
新帝這是下了血本!
沈萬金鬆了口氣,但隨即又皺眉:三百萬兩白銀,從京城到揚州,千裡迢迢,沿途盜匪橫行,能平安運到嗎?
“傳令,”他咬牙道,“動用總會所有存銀,全力回購鹽引!撐過這三天,等朝廷的銀子到了,這場危機就能化解!”
“是!”
與此同時,京城通往揚州的官道上。
三十輛滿載銀箱的馬車,在三千禁軍的護衛下,緩緩前行。每輛馬車都由四匹健馬牽引,車輪在官道上壓出深深的轍痕。
帶隊的是新帝的心腹太監高公公,他坐在最豪華的那輛馬車裡,手中捧著手爐,臉上卻無半點輕鬆。
三百萬兩白銀,這是新帝登基後內庫的一半積蓄。若出了差錯……他十個腦袋也不夠砍。
“到哪裡了?”高公公掀開車簾問。
“回公公,已到徐州地界,再有三日就能到揚州。”護衛統領答道。
“吩咐下去,今夜在徐州驛站歇息,加強警戒,不得有誤。”
“是!”
車隊緩緩駛入徐州城時,已是黃昏。徐州知府早已率眾官員在城門外迎接,將車隊引入城中最大的驛站,裡外三層派兵把守。
高公公稍微鬆了口氣。
徐州是重鎮,守軍五千,盜匪不敢來犯。今夜應該能睡個安穩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