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蘇明遠收到一張請柬。
那是汴京城中最負盛名的——每月一次,由士林名宿主持,邀集京城中的飽學之士,品茗論道,吟詩作賦。蘇明遠曾經也是雅集的常客,那時他剛入翰林院,憑著幾首好詩和一些新穎的見解,在士林中小有名氣。
可自從卷入變法派,他已經三個月沒有收到請柬了。
如今突然收到,讓他既意外又忐忑。他不知道主辦者請他是何用意,可他知道,自己必須去——在這個時代,士林清議的力量不容小覷,若被徹底排斥,即便得王安石寵信,也會成為眾矢之的。
雅集設在大相國寺旁的一處園林中。那園林屬於一位退隱的老學士,曲徑通幽,雅致非常。蘇明遠到達時,已有十幾位士人在場,或坐或立,三三兩兩談論著。
見他進來,原本熱鬨的氛圍突然靜了下來。所有人都看向他,那目光中有驚訝,有鄙夷,有嘲諷,卻唯獨沒有歡迎。
蘇學士駕到,真是蓬蓽生輝啊。主持雅集的老學士張方平緩緩開口,語氣不冷不熱。
張方平是前朝重臣,雖已致仕,但在士林中德高望重。他雖然沒有明確反對變法,但對王安石的激進做法頗有微詞,在保守派中很有影響力。
張老謬讚,晚輩惶恐。蘇明遠拱手道。
蘇學士近來可是風光得很。一個年輕士人陰陽怪氣地說,青苗法製定功臣,聖眷正隆,我等望塵莫及啊。
這話說得極不客氣。蘇明遠強忍著怒火,淡淡地說不過是奉命行事,何談風光。
奉命行事?另一個士人冷笑,蘇學士可真謙虛。聽聞你當初為了取信王相公,不惜出賣範純仁的信任,潛入其府中竊取奏疏。這般手段,可真是奉命行事的好榜樣啊。
此言一出,滿座嘩然。雖然這件事在一定範圍內傳開了,可當麵說出來,還是讓在場眾人震驚。
蘇明遠臉色煞白。他沒想到這件事傳得如此之廣,更沒想到會在這種場合被人揭出來。
你……你胡說!他勉強辯解,我何時做過這種事?
何時?那士人冷笑,範純仁在禦史台任職時,曾對我等說過,他的奏疏被人竊取,而那人正是他曾經信任的故友。除了你,還能有誰?
蘇明遠無言以對。他想辯解,可卻找不到任何理由。因為那確實是他做的,這是鐵一般的事實。
諸位。張方平抬手製止,此事姑且不論。今日雅集,本是風雅之事,不談這些。蘇學士既然來了,不如為我們作一首詩如何?
這是給蘇明遠一個台階下,可在場的人都聽得出來,這更是一種考驗。
在這個時代,詩文是士大夫的立身之本。一個人的道德可以被質疑,但若詩文不行,那就徹底沒有立足之地了。張方平這是要看看,蘇明遠這個變法派的新貴,還配不配在士林中占一席之地。
晚輩才疏學淺,不敢班門弄斧。蘇明遠推辭道。
蘇學士過謙了。張方平笑著說,聽聞你曾在翰林院中作過幾首好詩,今日何不讓我等開開眼界?
這話說得很客氣,可蘇明遠知道,他若不作詩,就是怯場,就會被人看不起。可若作詩,在這種敵意的氛圍下,任何瑕疵都會被無限放大。
他深吸一口氣,決定迎戰。在現代,他讀過無數唐詩宋詞,雖然不能原文照搬,但稍加改編,也足以應付。
既然張老相邀,晚輩就獻醜了。他走到院中,看著眼前的景色——秋日的園林,落葉紛飛,殘荷滿池,正是一派蕭索之景。
他想起一首詩,稍加改動,緩緩吟道
獨行秋水上,寒菊滿東籬。
世事如殘葉,飄零任所之。
功名終作土,清節自成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