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簡宇救下蔡邕父女,繼續追擊董卓。
初平元年三月,本該是草木萌發的時節,滎陽城外的官道卻仍是一片肅殺。連日的倒春寒裹挾著來自雒陽方向的焦糊氣味,將這片土地凍得鐵硬。暮色四合,天際最後一抹赤紅如潑灑的凝血,塗抹在綿延起伏的丘陵與荒蕪的田野上。成群的烏鴉聒噪著掠過枯樹林的枝梢,投向遠處那座在暮靄中顯出雄渾輪廓的城池。
滎陽,這座鎖鑰東西的咽喉重鎮,此刻正沉浸在一種令人窒息的緊張之中。
滎陽太守徐榮按劍立於北門城樓,玄色鐵甲在夕陽下泛著幽冷的光。他年約四旬,麵龐如刀削般棱角分明,緊抿的嘴唇和深陷的眼窩裡,藏著一股揮之不去的疲憊與憂慮。寒風掀起他猩紅披風的一角,獵獵作響。他已在此等候了近兩個時辰。
“使君,探馬來報,相國儀仗已過雒陽,距此不足二十裡。”一名校尉快步上前,低聲稟報。
徐榮沒有回頭,目光依舊死死盯著官道儘頭那片揚起的、越來越近的塵土洪流。他隻是微微頷首,喉結不易察覺地滾動了一下。作為邊郡出身、憑軍功累遷至此的將領,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此刻局勢的險惡。關東聯軍聲勢浩大,雒陽已不可守,那位權傾朝野的董相國,如今正挾持著天子與公卿,倉皇西奔。
而他徐榮,成了這條敗退路線上至關重要的一環。是機遇,更是千斤重擔。一旦處置失當,不僅前程儘毀,恐怕連身家性命也難以保全。他的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冰涼的劍柄,那上麵銘刻著細密的雲紋,是他晉升太守時朝廷的賞賜,如今觸摸起來,卻隻覺得刺骨的寒冷。
“傳令下去,四門戒備,依計行事。沒有本官手令,任何人不得擅動。”他的聲音低沉而沙啞,帶著一種竭力壓抑後的平靜。
“諾!”校尉領命而去。
徐榮緩緩吐出一口濁氣,白氣在寒冷的空氣中迅速消散。他抬眼望向西南方向,那是雒陽所在,此刻隻能看到天際一抹異樣的暗紅,不知是夕陽餘暉,還是那座百年帝都仍在燃燒的烈焰。他想起了離開雒陽前聽到的零星消息——
董卓的軍隊洗劫了富戶,挖掘了皇陵,最後縱火焚燒了宮殿、宗廟、府庫、民宅……一座繁華帝都,轉眼成了人間地獄。他心頭一陣煩惡,強迫自己不再去想。身為臣子,有些事,看見了也隻能當作沒看見,知道了也隻能當作不知道。
就在這時,大地開始傳來沉悶的震動。先是細微如鼓點,繼而迅速變得密集、宏大,如同無數麵巨錘在瘋狂擂擊著地麵。官道儘頭,那一片塵土驟然擴大、升高,仿佛一條黃褐色的巨龍,正貼著地麵翻滾而來。旌旗的影子在塵土中若隱若現,兵刃的寒光偶爾刺破煙塵,閃爍不定。人喊馬嘶之聲由遠及近,彙成一股令人心膽俱裂的喧囂浪潮,撲麵而來。
來了!徐榮精神一振,所有雜念被瞬間拋開。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氣,整了整頭頂的鶡冠,扶正腰間的佩劍,轉身大步走下城樓。親兵們緊隨其後,甲葉碰撞,發出嘩啦啦的脆響。
城門緩緩開啟,徐榮率領著滎陽城的主要屬官和一隊精銳親兵,魚貫而出,在吊橋前整齊列隊。他挺直脊梁,目光平視前方,努力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既恭敬又不失封疆大吏的威儀。
塵頭首先湧到城下的是前鋒的騎兵。這些騎士人人麵帶風霜,甲胄上沾滿泥濘血汙,眼神裡充滿了長途跋涉的困頓和一種劫後餘生的凶狠。他們並未停留,而是如同潮水般從兩側分開,警戒著道路兩旁的原野。
緊接著,是望不到頭的步卒隊伍,他們隊形散亂,許多士兵互相攙扶著,臉上寫滿了麻木與恐懼。隊伍中夾雜著無數輛馬車牛車,車上堆滿了從雒陽搶掠來的箱籠、財物,甚至還有哭哭啼啼的婦女。車輪碾過凍土,發出吱吱呀呀的呻吟,混雜著士卒的嗬斥、傷兵的哀嚎、女子的啜泣,構成了一幅末日般的流徙圖景。
徐榮的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這哪裡是朝廷中樞的遷徙,分明是一場大潰敗。他注意到一些士兵懷揣著明顯逾製的金銀器皿,甚至有人用錦繡綢緞包裹著傷口,奢華與狼狽形成了刺眼的對比。但他迅速移開目光,不敢再看。
在無數旌旗和精銳甲士的簇擁下,核心隊伍終於抵達。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杆高達三丈的大纛,旗麵玄黑,上用金線繡著一個巨大的“董”字,在風中狂舞,透出一股跋扈囂張的氣勢。大纛之下,一匹異常神駿的西涼天馬格外醒目。
馬背上的騎士,身形肥碩如山,即使裹著厚重的貂裘,也能看出其驚人的體魄。他頭戴三叉束發紫金冠,麵色在暮色中顯得有些晦暗,但那雙細長的眼睛裡,偶爾閃過的精光,卻如鷹視狼顧,讓人不寒而栗。
此人正是相國董卓。
徐榮不敢怠慢,連忙上前數步,撩起官袍前襟,屈膝跪倒在冰冷的地上,朗聲道:“臣,滎陽太守徐榮,恭迎相國鑾駕!相國千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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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聲音在喧囂的背景下顯得有些單薄,但足夠清晰。
董卓勒住戰馬,那匹神駿的天馬噴著濃重的白氣,不耐煩地刨著蹄子。他居高臨下地打量著跪伏在地的徐榮,並未立刻說話,隻是用馬鞭輕輕敲打著自己的掌心。一股無形的壓力彌漫開來,連他身邊那些驕兵悍將也收斂了聲息。
片刻的沉默,卻漫長得讓徐榮覺得仿佛過了一個時辰。他能感覺到董卓那審視的目光,如同實質般掃過自己的脊背。冷汗,不知不覺間已浸濕了內衫。
“嗯……”董卓終於從鼻腔裡哼出一個沉悶的音節,打破了凝固的氣氛,“徐榮,你鎮守滎陽,辛苦了。起來回話。”
“謝相國!”徐榮再拜,這才起身,垂手恭立。他飛快地抬眼瞥了一下,隻見董卓臉上橫肉鬆弛,眼袋浮腫,雖強打精神,卻難掩長途奔波的憔悴與一絲深藏的驚悸。這也難怪,雄踞雒陽,執掌天下權柄尚不足兩年,便被一群他口中的“關東鼠輩”逼得棄都而逃,這位曾經不可一世的梟雄,內心恐怕也已是驚濤駭浪。
“滎陽……情形如何?”董卓似乎隨口問道,但目光卻銳利地盯住徐榮。
徐榮心頭一緊,謹慎地回答:“稟相國,末將據守滎陽,前線軍報皆為傳言。隻知聯軍已入雒陽,但詳情未知。滎陽一切安好,糧草軍械已按令備齊,可供大軍旬月之用。”
“嗯,做得好。”董卓臉色稍霽,似乎對徐榮的謹慎和準備感到滿意。他揮了揮馬鞭,“大軍急需休整,入城再議。”
“相國且慢!”一個清冷、略帶沙啞的聲音突然從董卓身側響起。
徐榮循聲望去,隻見一位文士打扮的人催馬向前幾步。此人約莫三十餘歲年紀,麵容清臒,三綹長須修剪得一絲不苟,眼神深邃,透著一股智珠在握的冷靜。他頭戴進賢冠,身著青色深衣,外罩一件半舊裘袍,在這群盔明甲亮的武將之中,顯得格格不入,卻又讓人無法忽視。
正是董卓的首席謀士,李儒。
徐榮知道此人。董卓能迅速崛起,廢立皇帝,把持朝綱,此人獻計甚多,堪稱董卓的“智囊”。他立刻屏息凝神,靜待其言。
李儒先是對董卓微微欠身,然後目光轉向徐榮,語氣平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份量:“徐太守辛苦了。隻是,儒有一言,不得不稟明相國。”
董卓對李儒頗為倚重,聞言道:“講。”
李儒抬手,指向滎陽城外東南方向那片連綿起伏的丘陵地帶,那裡山塢交錯,地勢險要:“丞相,我軍新棄雒陽,關東聯軍其勢正盛,難保沒有驕狂之輩,貪功冒進,引兵追來。滎陽雖險,若被敵軍尾隨而至,趁我立腳未穩之際發起突襲,恐生大變。”
董卓肥碩的身軀在馬上動了動,眼中閃過一絲警惕:“哦?依你之見,該當如何?”
李儒嘴角掠過一絲冰冷的笑意,語速不急不緩:“可令徐太守,不必急於迎大軍入城。可使其麾下精銳,即刻出城,伏於前方山塢之旁,偃旗息鼓,靜待其變。”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徐榮和周圍凝神傾聽的將領,繼續道:“若真有追兵,倘若在滎陽城外紮營,可趁夜襲擊;若追兵繞過滎陽,伏兵可竟放其先頭部隊過去,切勿打草驚蛇。待其深入,與我後軍接戰,丞相可令呂將軍率精兵迎頭痛擊。待我這裡殺敗其鋒銳,徐榮伏兵再突然殺出,截斷其歸路,前後夾擊。如此,必可令追兵全軍覆沒,片甲不留!”
他的聲音並不高亢,卻字字如冰珠砸落,透著一股森然的殺意:“經此一敗,可令後來者膽寒,再不敢輕言追擊。則我軍西行之路,可保無虞矣。”
一番話說完,周圍一片寂靜,隻有寒風掠過旗幟的撲啦聲。眾將皆露出恍然與欽佩之色。徐榮心中亦是凜然,李儒此計,可謂老辣狠絕,不僅考慮擊退追兵,更要借此立威,徹底打消聯軍追擊的念頭。
董卓聽罷,撫掌大笑,臉上的橫肉都隨之抖動:“好!文優此計大妙!正合吾意!”他轉向徐榮,語氣變得不容置疑:“徐榮,就依文優之計!你速去點齊本部人馬,前往設伏!不得有誤!”
“末將遵命!”徐榮毫不猶豫,抱拳領命。他知道,此刻任何遲疑都會引起猜忌。
“我兒奉先何在!”董卓又喝道。
“在!”一聲鏗鏘有力的應答如同金石交鳴。隻見董卓身側,一將應聲而出。此人頭頂束發金冠,身披百花戰袍,擐唐猊鎧甲,腰係獅蠻寶帶,手持一杆巨大的方天畫戟。他生得器宇軒昂,威風凜凜,正是呂布。
他騎乘的赤兔馬神駿非凡,顧盼之間,自有一股睥睨天下的傲氣。隻是,他那張英俊卻略顯薄情的臉上,此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陰鬱。棄守雒陽,對他這等心高氣傲的猛將而言,絕非光彩之事。
“命你率領並州精騎,斷後阻敵!若有關東鼠輩追來,給咱家往死裡打!務必使其知曉厲害!”董卓下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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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布一抱拳,朗聲道:“義父放心!有布在此,管教他有來無回!”語氣中充滿了強大的自信,仿佛追擊的敵軍已是待宰的羔羊。
計議已定,董卓不再停留,大手一揮,核心隊伍以及大部分軍隊開始緩緩進入滎陽城,進行短暫的休整和補給。而徐榮則立刻返回城中,點起早已準備停當的三千精銳步卒,人人銜枚,馬裹蹄,趁著夜色悄然出南門,向預定的設伏地點急行而去。
呂布則整頓麾下數千並州鐵騎,在城外一處地勢略高、便於衝鋒的開闊地帶列陣,扼守住通往長安的官道。騎士們紛紛給戰馬喂食豆料,檢查兵器弓弦,默默恢複著體力,準備迎接可能到來的惡戰。
夜色,如同濃墨般徹底籠罩了大地。滎陽城頭點燃了火把,如同一條蜿蜒的火龍。城內人喊馬嘶,燈火通明,是敗軍短暫的喘息。而城外,東方的山塢一片死寂,如同潛伏的巨獸,等待著吞噬生命的時機;西麵的原野上,並州鐵騎如同雕塑般靜立,隻有兵刃的寒光在夜色中流動,殺氣彌漫四野。
殘陽如血,將滎陽城東的荒原染成一片赤赭色。簡宇率領的大軍,經過連日急行軍,終於在此刻兵臨城下。隊伍前列,“簡”字大纛在晚風中獵獵作響,但旗下將士的臉上,卻難掩長途跋涉的疲憊與風霜。
管亥身著鐵甲,從隊伍前方疾馳而回。他麵色凝重,虯髯上沾滿塵土,馳至中軍帥旗之下,勒住戰馬,對簡宇抱拳道:“主公!前方便是滎陽!隻是……城頭旌旗雖多,卻旗角低垂,不見守軍巡弋,靜得反常!末將遣斥候靠近查探,亦覺城中人氣不旺,恐有蹊蹺!”
簡宇聞言,輕輕抬手,示意大軍停止前進。他身姿挺拔,雖年輕,但眉宇間已具威嚴。他身披玄色犀甲,外罩一件素色戰袍,目光如電,掃向遠處那座在夕陽餘暉中沉默的城池。城牆巍峨,雉堞整齊,但正如管亥所言,城頭上那些飄揚的旗幟,缺乏生氣,更像是一種擺設。
“虛則實之,實則虛之……”簡宇低聲自語,腦海中迅速閃過所知的史料。他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絲了然於胸的冷笑:“董卓棄洛陽而走,豈會不留後手?若我所料不差,此刻滎陽城內,隻怕是座空城,或僅有老弱疑兵。而那徐榮的精銳,定然已遵照李儒之計,伏於城外山塢之旁。更有那天下無雙的呂布,引精騎斷後,正張網以待,欲等我軍自投羅網。”
他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身旁幾位核心將領耳中。眾人皆是一凜,尤其是聽到“呂布”之名,不少人都下意識地握緊了手中兵刃。呂布之勇,天下皆知。
簡宇環視四周,見將士們麵帶倦容,又望了望即將完全沉入地平線的夕陽,果斷下令:“傳令下去,大軍於此地倚仗地勢,紮營歇息!多布鹿角,廣設哨探,嚴密警戒!”
“主公,不趁勢攻城嗎?”管亥有些不解。
“攻城?”簡宇搖了搖頭,目光深邃,“敵情不明,地利在彼,貿然進攻,徒增傷亡。我等一路追襲,士氣雖旺,然師老兵疲。先讓將士們恢複體力,再圖良策。”
軍令傳下,訓練有素的士卒們立刻開始行動。營寨的選址頗有講究,背靠一片緩坡,左右有稀疏林地可作依托。很快,轅門立起,營柵打下,一頂頂帳篷如同蘑菇般在暮色中鋪開。炊煙嫋嫋升起,帶來了些許人間煙火氣,暫時驅散了行軍途中的肅殺。
然而,就在營盤初定,各營埋鍋造飯之際,驟然間,一陣強勁的東南風毫無征兆地刮起!這風來得猛烈,卷起地上沙石,打得人臉頰生疼。中軍帳前,那麵代表主帥權威、繡有青紅龍虎紋飾的巨大牙旗,在狂風中劇烈搖晃,旗麵被風撕扯發出“噗啦啦”的巨響。
將士們紛紛側目,麵露驚疑。古代行軍,天象征兆往往被視為吉凶預兆。突然,隻聽得“哢嚓”一聲脆響!那碗口粗的旗杆,竟不堪風力,從中折斷!繡著精美圖案的牙旗,如同折翼的巨鳥,頹然墜落在地,揚起一片塵土。
刹那間,整個營地鴉雀無聲,所有目睹此景的兵將,無不臉色大變。旗杆折斷,在軍中乃是大不吉之兆!一股不安的情緒如同瘟疫般在軍中迅速蔓延開來,竊竊私語聲四起。
簡宇剛在親兵的協助下卸去甲胄,聞聲快步走出大帳,正看到牙旗倒地的一幕。他眉頭緊鎖,心中亦是一沉。但他畢竟是主帥,深知此刻穩定軍心為重。他深吸一口氣,正要開口安撫眾人。
就在這時,劉曄匆匆趕來。劉曄年約三旬,麵容清瘦,三綹長須,身著文士袍,雖經風霜,眼神卻依舊清澈睿智。他走到簡宇身邊,低聲道:“主公,風折大旗,眾人皆驚,此象……”
簡宇揮手打斷他,沉聲道:“子揚來得正好。我正欲下令全軍加強戒備,以防不測。你觀此風,主何吉凶?”他雖心中有數,但仍想聽聽這位重要謀士的看法。
劉曄目光掃過周圍將士驚疑不定的麵孔,又望向漆黑如墨的東南方向,語氣肯定地說道:“主公,風折牙旗,看似不祥,然今夜此風,起於東南,其勢急且勁。依曄之見,此非主他事,正應在今夜,西涼兵馬必來劫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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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宇眼中精光一閃,劉曄的判斷與他不謀而合。他點了點頭,尚未開口,又見毛玠疾步而來。毛玠年紀稍長,麵容敦厚,此刻臉上也帶著凝重之色。
毛玠行禮後,直接問道:“主公,方才東南風起,吹折牙旗,三軍驚懼。不知主公以為,此兆主何吉凶?”
簡宇不答反問,目光炯炯地看著他:“孝先有何高見?”
毛玠毫不猶豫地回答:“玠愚見,天象雖異,亦應人事。今夜風勢詭異,正利於敵軍潛行突襲。愚意以為,此風非為彆事,乃警示我等,今夜必有人來劫寨!我軍初至,立足未穩,敵軍若至,必是精銳輕騎,欲趁亂擊我中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