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理此地,將這些蟲豸,挫骨揚灰。”簡宇對趕來的郡吏吩咐了一句,便不再看那滿地屍骸一眼,快步走向牆角的董白。
他小心翼翼地俯身,檢查了一下她的狀況,確認隻是昏迷,並無大礙,這才徹底鬆了口氣。他動作輕柔地將她橫抱起來,仿佛捧著世間最珍貴的瓷器。
月光下,郡守抱著昏迷的少女,踏過碎裂的玉簪和冷卻的炙肉,一步步走向郡守府。身後,是開始忙碌著清理戰場的士兵,以及一地象征著他絕對權威和冷酷手段的屍骸。
夜色未央,州牧府邸的廊道被兩壁的燈籠映照得朦朧而靜謐。簡宇橫抱著昏迷的董白,大步流星地穿過層層庭院。他步履沉穩,手臂卻收得極緊,仿佛懷中所擁是易碎的琉璃,稍有不慎便會破裂。
董白的頭無力地靠在他胸前,月白的衣裙沾染了塵土的痕跡,裙擺處甚至撕裂了一道口子,顯露出方才逃亡的狼狽。她臉色蒼白,長睫低垂,在眼瞼下投出淡淡的陰影,唯有微弱的呼吸證明她尚在人間。
簡宇低垂著眼簾,目光複雜地流連在她臉上。這張平日裡或嗔或怒、或帶著聰慧探詢神情的臉,此刻隻剩下全然的脆弱。他腦海中不受控製地閃過她與他辯論時眼中閃爍的光芒,閃過她吃到熟悉口味時那瞬間亮起又迅速掩飾的欣喜,閃過月下對弈時她蹙眉思索的認真模樣……
一種陌生的、尖銳的憐惜和怒意交織著,刺疼了他的心臟。怒那些死士的膽大妄為,更怒自己竟讓她陷入如此險境。
“速傳醫官!”踏入內院,他聲音低沉地吩咐迎上來的侍從,語氣中的焦灼讓仆役們心中一凜,不敢有絲毫耽擱。
他徑直將董白抱入自己主院隔壁一間早已收拾妥當、卻從未有人入住過的暖閣。這裡距離他的寢居最近,陳設清雅,一應用物皆是上乘。他小心翼翼地將她安置在鋪著軟緞的榻上,動作輕柔得如同對待稀世珍寶。拉過錦被為她蓋好時,他的指尖無意中觸到她冰涼的手腕,那寒意讓他眉頭緊鎖。
醫官很快提著藥箱匆匆趕來,額上見汗。簡宇靜立榻旁,目光緊鎖著醫官診脈的手指,周身散發出的低氣壓讓室內空氣幾乎凝固。醫官屏息凝神,仔細切脈,又查看了董白後頸的傷勢——那裡有一片明顯的紅痕。
片刻後,醫官起身,恭敬回稟:“主公,小姐乃是被重手法擊打後頸,導致氣血一時閉塞,故而昏厥。萬幸出手之人似乎並未儘全力,亦未傷及筋骨要害。待氣血平複,自然便會蘇醒。老夫開一劑安神定驚的湯藥,服用後好生靜養幾日,便無大礙了。”
簡宇緊繃的下頜線條終於微微放鬆,他長長舒了一口氣,揮揮手:“有勞先生,快去煎藥。重重有賞。”
“謝主公!”醫官躬身退下。
室內再次恢複寂靜。簡宇在榻邊的梨花木扶手椅上坐下,揮手屏退了左右侍立的丫鬟。他就這樣靜靜地守著,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董白臉上,等待著。窗外月色漸西,清輝透過窗欞,溫柔地灑在董白蒼白的臉上,為她鍍上了一層柔和的銀邊。時間在寂靜中流淌,每一分每一秒都顯得格外漫長。
不知過了多久,董白的長睫如同蝶翼般輕輕顫動了幾下,秀氣的眉尖因後頸的疼痛而蹙起。她發出一聲極輕的、帶著痛楚的呻吟,緩緩睜開了眼睛。
視線初時模糊,逐漸聚焦。首先映入眼簾的,是熟悉的、雕刻著雲紋的床頂帳幔——這不是她彆院的那一張。記憶如潮水般湧回腦中:死士的突襲、侍女的死訊、絕望的逃亡、頸後的劇痛……恐懼瞬間攫住了她!
她猛地想坐起,卻因動作過猛牽動了傷處,痛得倒抽一口冷氣。
“彆動。”一個低沉而熟悉的聲音在身旁響起,帶著她從未聽過的、顯而易見的關切。
董白猛地轉頭,看到了坐在榻邊陰影中的簡宇。他背對著月光,麵容看不太真切,但那雙在暗夜中依然明亮的眼睛裡,盛滿了她無法錯辨的擔憂、慶幸,以及……一種更深沉的東西。
是他……真的是他……在最後失去意識的那一刻,她聽到的果然不是幻覺。是他救了她。從祖父派來的、那些冷酷無情的死士手中,救下了她。
劫後餘生的慶幸、對祖父冷酷的恐懼、對自身處境的茫然、還有那被她強行壓抑了許久、此刻卻如決堤洪水般洶湧而出的委屈和後怕……所有情緒在這一刻徹底衝垮了她的心防。
淚水,毫無預兆地湧出眼眶,順著蒼白的臉頰滑落,先是無聲的,隨即變成了壓抑不住的啜泣。她不想在他麵前如此失態,可眼淚卻完全不受控製。
看到她的眼淚,簡宇先是微微一怔,隨即眼中閃過清晰的心疼。他沒有出言阻止,隻是默默地從袖中掏出一方乾淨的素白手帕,遞到她麵前。
這個細微的、不帶任何強迫意味的舉動,反而讓董白的哭聲更大了些。她沒有接手帕,而是突然伸出雙臂,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浮木般,緊緊地抱住了簡宇的腰,將滿是淚痕的臉埋進了他帶著淡淡墨香和夜露微涼的衣襟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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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嗚……我……我好怕……”她的聲音悶悶的,帶著濃重的鼻音和無法抑製的顫抖,“我不想回去……我再也不要回到那個地方了……那裡隻有欺騙……隻有利用……他們看我的眼神……就像看一件器物……一件可以用來交換利益的器物……”
她語無倫次,哭得渾身發抖。簡宇的身體在她抱上來的一瞬間有些僵硬,但很快便放鬆下來。他猶豫了一下,終是抬起手,有些笨拙地、卻極其輕柔地拍著她的背,像安撫受驚的孩童一般。
“沒事了……都過去了……”他的聲音低沉而穩定,有一種奇異的安撫力量,“有我在,不會再讓任何人傷害你。”
他的承諾簡單,卻重如千鈞。董白抬起淚眼朦朧的臉,望著他:“為什麼……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你明明……明明可以把我交還給祖父,或者……或者用我來要挾他……”
這是她心中一直存在的疑問。她不是天真無知的少女,深知自己身份的特殊和敏感。
簡宇凝視著她梨花帶雨的臉龐,沉默了片刻,仿佛在斟酌詞句。最終,他輕輕歎了口氣,決定坦誠相告。
“起初留下你,確有考量。”他並不避諱,目光坦誠,“你的身份,你的能力,都意味著價值。這一點,我無法否認。”
董白的心微微一沉,但簡宇接下來的話,卻讓她愣住了。
“但與你相處這些時日,我看到的,更多是董白這個人本身。”他的聲音很輕,卻字字清晰,“我看到你的聰慧,並非來自世家教養的浮華,而是源於內心的思索;看到你的勇敢,在恐懼中仍試圖反抗命運;更看到了你身在那樣的位置,卻並未被完全同化的無奈與……純淨。”
他頓了頓,繼續道,語氣中帶著一絲複雜的情緒:“包括當初拒婚……或許方式欠妥,讓你蒙羞。但究其本心,我並非瞧不起你,而是……不願讓一樁婚姻,起始於政治陰謀與算計。更不願看到你,成為這權力棋局中,一枚身不由己的棋子。那是一種……扭曲的堅持吧,或許也是一種……對更為純粹關係的奢望。”
他將當初的“羞辱”,重新解釋為一種另類的、笨拙的“保護”。這番話,如同驚雷,炸響在董白心頭。她從未想過,真相竟會是這樣!
積壓了太久的委屈、孤獨、對自身價值的懷疑,在這一刻如同找到了宣泄的出口。董白痛哭失聲,不再是剛才那種恐懼的哭泣,而是一種釋放的、帶著痛楚卻也帶著某種解脫的悲鳴。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祖父竟是那樣的人……那些侍女……她們什麼都沒做錯……”她斷斷續續地訴說著,“‘渭陽君’……聽起來尊貴……可我隻覺得像個華麗的囚籠……沒有人問我願不願意……沒有人真正看我一眼……隻有你……隻有你把我當成一個活生生的人……”
她抬起淚眼,勇敢地迎上簡宇的目光:“我不想再回去了。不是因為你囚禁我,而是……因為我看到了另一種可能。你治理下的豫州,百姓能安居樂業……這才是對的,是不是?”
她的眼中閃爍著一種新的、堅定的光芒:“讓我幫你。不是為了你,也是為了終結我祖父造成的亂世。給天下人一個交代,也給我自己……一個重生的機會。”
這一刻,身份的隔閡、立場的對立,終於在鮮血與眼淚的洗禮後,冰消瓦解。他們不再是董卓的孫女和割據一方的諸侯,而是兩個彼此理解、靈魂共鳴的個體。
簡宇深深地看著她,看著她眼中重燃的光彩,那光彩比任何寶石都更璀璨。他伸出手,用指腹極其輕柔地拭去她臉上的淚痕。
“好。”他隻有一個字,卻承載了千言萬語。
他沉吟片刻,語氣變得鄭重:“待我足夠強大,足以掃清這亂世陰霾,必以最盛大的禮儀,風風光光迎你入府。隻是……”他略有遲疑,“礙於天下視聽,你的身份……或許暫時無法予你正妻之名。這一點,我需向你言明,不願再有絲毫欺瞞。”
董白卻搖了搖頭,臉上淚痕未乾,卻綻出一個帶著淚光的、無比真實的笑容:“我不在乎那些虛名。隻要你心中有我,待我以誠,便足夠了。我相信你。”
“信”字出口,重逾千金。簡宇心中震動,忍不住伸手,將她輕輕擁入懷中。這個擁抱,不再是因為安慰,而是源於彼此確認心意的悸動。
這一夜,董白正式住進了簡宇府邸的內院,不再是以囚徒或客人的身份,而是作為一個被真心接納、並選擇了自己道路的存在。
翌日清晨,陽光透過窗欞灑入暖閣。董白醒來時,後頸仍有些隱隱作痛,但心中卻是一片前所未有的寧靜與踏實。丫鬟們恭敬地前來伺候洗漱,態度比在彆院時更多了幾分發自內心的敬畏。
她走到窗邊,推開菱花格窗,看到簡宇正在院中練槍。霸王槍在他手中如同遊龍,氣勢磅礴卻又收放自如。他似乎心有所感,收勢回身,望向窗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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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光隔空交彙,沒有言語,卻已包含了千言萬語。他朝她微微頷首,目光溫和。董白臉上微熱,也輕輕點了點頭。
從這一刻起,渭陽君董白,選擇了與過去決裂,將她未來的命運,與這個名為簡宇的男人,緊緊聯係在了一起。亂世中的一點微光,或許就此點燃,終將成燎原之勢。
長安城的深秋,總帶著一股肅殺之氣。相國府深處,董卓慣常處理軍政要務的暖閣內,卻彌漫著與季節不符的沉悶與燥熱。巨大的青銅獸爐裡,名貴的蘇合香焚燒出縷縷青煙,試圖驅散空氣中的壓抑,卻反而增添了幾分窒息感。
董卓斜倚在鋪著白虎皮的巨大胡床上,肥胖的身軀將床榻壓得微微作響。他穿著一件寬鬆的絳紫色錦袍,腰間玉帶早已解開,粗壯的脖頸上沁出細密的油汗。連日來的心緒不寧與莫名的煩躁,讓他原本就凶戾的麵容更添幾分陰沉。案幾上堆疊著來自各州的竹簡文書,他卻一份也看不進去,粗短的手指煩躁地敲打著紫檀木的扶手,發出沉悶的“篤篤”聲。
李儒靜立在下首,低眉順目,心中卻同樣籠罩著不祥的預感。距離墨鴉等人潛入汝南已過半月,按照計劃,無論成敗,早該有消息傳回。如今音訊全無,如同石沉大海,這絕非吉兆。他偷偷抬眼覷了下董卓的神色,隻見對方眉頭緊鎖,目光遊離,顯然也正為此事焦灼。
“文優,”董卓突然開口,聲音因久未言語而有些沙啞,“墨鴉他們……一點風聲都沒有?”
李儒心中一凜,忙躬身道:“相國寬心,或許……或許是那簡宇防範嚴密,墨鴉他們需等待最佳時機。又或者,已在回程路上,不日便將有好消息傳來。”這話說得他自己都缺乏底氣。
董卓從鼻子裡哼了一聲,顯然也不儘信。他換了個姿勢,龐大的身軀挪動時帶起一陣風,吹得燭火搖曳不定,在他橫肉叢生的臉上投下晃動的陰影,更顯猙獰。“簡宇小兒……若敢傷白兒一根汗毛,老夫必親提大軍,踏平豫州,將他碎屍萬段!”他咬牙切齒,拳頭攥緊,骨節發出咯咯的聲響。
就在這時,閣外傳來一陣極其輕微卻又急促的腳步聲。一名身著灰衣、貌不驚人的瘦小男子,在侍衛的引領下,悄無聲息地快步走入暖閣,徑直跪倒在距離董卓十步之遙的光滑金磚地上。此人乃是董卓麾下負責關中以外情報的細作之一,平日若非極其重要或緊急的情報,絕不會親自現身。
看到細作此刻蒼白的臉色和微微顫抖的身形,李儒的心猛地往下一沉。董卓也瞬間坐直了身體,渾濁的眼珠死死盯住來人,一股無形的威壓彌漫開來,連爐中的香氣似乎都凝滯了。
“說!”董卓的聲音低沉,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也隱含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細作將頭埋得更低,額頭幾乎觸碰到冰冷的地麵,聲音乾澀而艱難地響起:“啟稟相國……汝南急報……”
“講!”董卓不耐地低吼,手指敲擊扶手的頻率加快。
“據潛入汝南的細作確認……小姐未被囚禁。墨鴉等雖成功尋到,但在試圖帶離時,遭簡宇圍堵……”夜梟的聲音開始不受控製地顫抖。
“結果呢!”董卓身體前傾,目光如炬,仿佛要將地上的人燒穿。
細作深吸一口氣,仿佛用儘全身力氣,語速極快卻又清晰道:“墨鴉、鬼牙、影煞、暗刃、燼羽全部殉難!小姐她並未隨我等死士歸來,而是被簡宇帶入其府邸內院,如今已公然入住,形同……”
後麵的話,他不敢再說下去。但形同什麼,在場三人心知肚明。
死一般的寂靜。
“噗——!”
一聲異響打破了死寂。董卓雙目圓睜,眼球上瞬間布滿血絲,臉上的橫肉劇烈地抽搐著,表情凝固在一個極度震驚、憤怒、不可置信的扭曲狀態。他張著嘴,似乎想說什麼,卻猛地噴出一口鮮血!
那鮮血鮮紅刺目,濺灑在他絳紫色的錦袍前襟上,濺落在麵前案幾的竹簡上,也濺濕了冰涼的金磚地麵。空氣中瞬間彌漫開一股濃重的血腥氣。
“相國!”李儒魂飛魄散,一個箭步衝上前去。
董卓龐大的身軀晃了晃,他想抬手,手卻隻是無力地抓撓了一下空氣,那雙曾經睥睨天下、充滿貪欲和暴戾的眼睛,此刻隻剩下被至親背叛帶來的巨大創傷和毀滅性的狂怒。他死死盯著虛空,仿佛能看到遙遠的汝南,看到那個他傾注了無數寵愛的孫女,正依偎在敵人的懷抱中。
“白兒……你……”他從喉嚨深處擠出幾個破碎的音節,每一個字都帶著血沫。隨即,他眼中的光彩迅速黯淡,巨大的身軀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氣,向後一仰,重重地倒在那張象征著他無上權勢的白虎皮胡床上,發出一聲沉悶的巨響。
燭火劇烈地搖晃著,將他倒下的陰影投射在牆壁上,仿佛一座肉山的崩塌。
“相國!”李儒撲到榻邊,隻見董卓麵如金紙,唇邊血跡淋漓,雙目緊閉,已是人事不省。他探了探鼻息,雖還有氣,卻已是微弱紊亂。
“快傳太醫!快!封鎖消息!任何人不得泄露半字!”李儒聲嘶力竭地對著聞聲衝進來的侍衛吼道,他自己則手腳冰涼,看著榻上昏迷的董卓,又想到汝南的劇變,一股巨大的寒意從腳底直竄頭頂。
他望著窗外長安陰沉的天色,隻覺得一場前所未有的風暴,已然隨著這口噴出的鮮血,拉開了序幕。而風暴的中心,正是那座遙遠的、名為汝南的城池,和那個名叫簡宇的年輕人。相國府輝煌的殿宇,此刻在他眼中,竟已顯搖搖欲墜之勢。正是:
梟雄聞報裂肝腸,嬌孫何故委仇鄉?
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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