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瑁、張允,跳梁小醜,竊居高位,排除異己!截留軍報,此等自毀長城之事都做得出來,荊州安危,在他們心中尚有幾分重量?”他語氣激憤,但隨即壓低了聲音,“隻是……如今之勢,我輩縱有心為國除奸,奈何主公信重,彼等黨羽已成,牽一發而動全身啊。”他的拳頭在袖中握緊,那是一種有力無處使的憤懣。
書房內,燭影搖紅,將兩人的身影投在牆壁上,顯得有些扭曲、晃動。窗外夜色深沉,仿佛預示著荊州未來的晦暗不明。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壓抑感籠罩著整個空間。這種壓抑,不同於軍營中怒火外露的沸騰,而是一種深沉的、滲透骨髓的寒意,是明哲保身者麵對巨大不公時,那種無力與憂慮的交織。
文聘一路南行,越過了漢水,踏入了荊南的地界。沿途的景色逐漸由江漢平原的富庶開闊,轉為丘陵起伏、林木蒼翠。風土人情的細微差異,以及遠離襄陽政治漩渦中心的物理距離,都未能撫平他心中那道深刻的裂痕。
他如同一頭受傷的孤狼,沉默地舔舐著傷口,每一步都帶著被放逐的蕭索和刻骨的警惕。他以為,貶謫長沙,寄人籬下,已是此番劫難的終點,卻不知,一張更陰毒的羅網,已先他一步,撒向了這片看似平靜的土地。
這一日,文聘風塵仆仆,終於抵達長沙郡治臨湘城。他僅帶著寥寥幾名自願跟隨的親兵,人馬俱是疲憊不堪。他本以為會麵對冷遇甚至刁難,畢竟自己現在是戴罪之身,而長沙太守劉磐,乃是州牧劉表的侄子,年輕氣盛,未必會給他這個“敗軍之將”好臉色。
然而,臨近城門,眼前的景象卻讓他一怔。隻見城門大開,儀仗雖不算極其奢華,卻也齊整。為首一員將領,年約三旬,身著太守官服,體態魁梧,麵容剛毅,眉宇間自帶一股正氣,正是長沙太守劉磐。他身後跟著郡中一眾屬官,態度頗為鄭重。
見文聘一行人到來,劉磐竟主動大步迎上前,拱手朗聲道:“來的可是文仲業將軍?劉磐在此恭候多時了!”他的聲音洪亮,帶著一種毫不作偽的熱情。
文聘連忙翻身下馬,雖心存疑慮,但禮數不敢廢,抱拳躬身,聲音沙啞而低沉:“敗軍之將,戴罪之身文聘,怎敢勞煩劉太守親迎?聘……慚愧不已。”他刻意強調“敗軍之將”和“戴罪之身”,既是自嘲,也是一種試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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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磐卻一把托住他的手臂,力道沉穩,目光直視文聘,眼神清澈而坦誠:“仲業將軍何出此言!將軍威名,磐素來敬仰。前番北征之事,其中曲折,磐雖遠在長沙,亦有所耳聞。勝敗乃兵家常事,更何況將軍乃為保全實力,不得已而為之。一路辛苦,快請入城,我已備下薄宴,為將軍接風洗塵!”
這番話語,如同暖流,猝不及防地衝撞著文聘冰封的心防。他抬頭,仔細審視著劉磐的表情,看到的隻有真誠的敬重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同情,全無半點輕視或虛偽。刹那間,文聘鼻尖一酸,百般滋味湧上心頭。
他曆經生死冤屈,看儘世態炎涼,早已習慣了冷眼與戒備,此刻這陌生的、來自劉表侄子的溫暖接納,竟讓他有些無所適從。他隻能再次深深一揖,將翻騰的情緒強行壓下:“多謝……劉太守。”
接風宴席上,劉磐態度殷勤,不斷勸酒布菜,絕口不提襄陽之事,隻與文聘談論荊南風物、軍務操練,言語間對文聘的軍事才能流露出由衷的欽佩。席間其他官員見太守如此態度,自然也紛紛對文聘表示客氣。然而,文聘心中那根緊繃的弦並未完全放鬆,他總覺得,劉磐的熱情背後,似乎隱藏著什麼。
宴席散後,劉磐單獨邀請文聘至太守府書房敘話。書房布置簡樸,卻充滿武人氣息,牆上掛著弓刀輿圖,書架上多是兵法典籍。燭火通明,映照著兩人神色不一的臉龐。
劉磐屏退左右,親自為文聘斟上一杯熱茶。他臉上的笑容漸漸收斂,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凝重。他沉吟片刻,從懷中取出一封密封的信函,遞到文聘麵前,沉聲道:“仲業將軍,此物,你先看過再說。”
文聘心中疑竇叢生,接過信函。火漆已被拆開,他抽出信箋,展開。目光掃過那熟悉的、屬於蔡瑁幕僚筆跡的文字,他的瞳孔驟然收縮,呼吸也隨之急促起來!
信中的內容,如同毒蛇的信子,冰冷而惡毒——蔡瑁與張允以荊州軍事統帥的名義,措辭“委婉”卻意圖昭然,暗示文聘“心懷怨望,恐非久居人下者”,要求劉磐“善加看管,必要時……可相機行事,以絕後患”,末尾還蓋著蔡瑁的將軍印。
“轟——!”文聘隻覺得一股血氣直衝頭頂,眼前陣陣發黑,拿著信紙的手不受控製地劇烈顫抖起來。他萬萬沒有想到,蔡瑁、張允竟狠毒至此!自己已被貶黜至此,他們仍不肯放過,竟要假手他人,行此斬草除根之舉!這已不僅僅是官場傾軋,這是赤裸裸的、欲置他於死地的陰謀!
震驚、憤怒、後怕……種種情緒如同狂潮般席卷了他。他猛地抬頭看向劉磐,嘴唇哆嗦著,一時竟說不出話來。眼眶瞬間紅了,熱淚不受控製地湧了上來。這淚水,不再是委屈,而是劫後餘生的極度慶幸,和對眼前之人無邊感激的宣泄!
“劉……劉太守!”文聘的聲音哽咽,他放下信紙,後退一步,對著劉磐便是深深一揖,幾乎要將頭埋到地上,“聘……多謝太守活命之恩!此恩如同再造,文聘沒齒難忘!”若非劉磐剛正,將此信拿出,而是依計行事,他文聘此刻恐怕已是一具不明不白的屍首了!
劉磐連忙上前扶起他,歎道:“仲業將軍請起!磐雖不才,亦知忠奸善惡!蔡瑁、張允此舉,人神共憤,磐豈能與之同流合汙,行此不義之事?將軍受委屈了!”
文聘直起身,用袖口狠狠擦去眼角的淚水,再抬頭時,眼中已是一片赤紅的恨意與冰冷的決絕。他咬著牙,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蔡瑁!張允!爾等奸賊,欺人太甚!我文聘在此對天立誓,此生與爾等,不共戴天!”怒火在他胸中燃燒,幾乎要將他吞噬。
但很快,一股深深的無力感攫住了他。他頹然坐下,雙手撐在膝蓋上,指節因用力而發白。恨又如何?蔡瑁姐妹是劉表的後妻,家族勢力盤根錯節,張允亦是水軍統帥,深得倚重。自己如今一無兵權,二無地位,遠在荊南,拿什麼去報仇?空有一腔恨意,也隻能徒呼奈何。
劉磐將文聘的情緒變化看在眼裡,沉聲道:“仲業將軍,奸佞當道,非一日之寒。如今之勢,敵強我弱,唯有隱忍,以待天時。長沙雖僻遠,但終是荊州之地。將軍若不嫌棄,便請暫且在此安身。我劉磐雖能力有限,但必以誠相待,與將軍共扶社稷!”
文聘看著劉磐真誠而堅定的目光,心中百感交集。他再次抱拳,聲音沙啞卻帶著一絲重新找到支點的堅定:“太守高義,聘感激不儘!如今聘已是無根浮萍,蒙太守不棄,願效犬馬之勞!此後,但憑太守差遣!”這不再是客套,而是一種基於共同處境和道義認可的承諾。
那一夜,長沙太守府的書房內,燭火燃至深夜。兩個原本地位懸殊、際遇各異的荊州將領,因為一封惡毒的密信,反而結成了一種超越上下級的、患難與共的聯盟。
文聘心中的委屈與不滿,並未消失,反而因這“更大的陰謀”而愈發熾烈,但此刻,這怒火被暫時埋藏,轉化為在長沙這片土地上生存下去、等待時機的隱忍。而對蔡瑁、張允的痛恨,已深深烙印在他的骨髓裡,成為了他未來道路上無法磨滅的驅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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荊州的裂痕,由此更深了一層。
荊州的喧囂與謀略,如同南方的瘴癘,暫時還侵擾不到中原以北的這片天空。在北方巍峨的都城長安之外,陽光遍灑原野,帶來一片開闊之氣。簡宇端坐於駿馬之上,身著一襲象征身份的錦袍,外罩輕甲,並未全副武裝,顯是迎接而非出征。
他身後,典韋與許褚兩員虎賁如鐵塔般分立左右,一個豹頭環眼,不怒自威,一個虎背熊腰,氣勢沉雄,僅僅是靜立,便散發出令人心悸的壓迫感。夏侯輕衣則是一身利落的騎射裝束,英姿颯爽,目光敏銳地掃視著四周。謀士劉曄身著文士袍,麵容清臒,眼神中閃爍著智者的沉靜,安靜地隨行在側。
這支小小的隊伍,雖人數不多,卻彙聚了簡宇核心班底中的文武精英,彰顯出他對此次迎接的重視。
遠處,煙塵漸起,一支隊伍緩緩行來。為首一員大將,正是張合張儁乂。他風塵仆仆,甲胄上猶帶著征塵與淡淡的血漬,但神情沉穩,目光銳利,顧盼間自有名將風範。他身後,是押送著長長俘虜隊伍的官兵,那些俘虜衣衫襤褸,垂頭喪氣,與押送他們那支雖顯疲憊卻軍容整肅的隊伍形成鮮明對比。
見簡宇親自出迎,張合顯然有些意外,急忙加快速度,率先馳至簡宇馬前,利落地翻身下馬,單膝跪地,抱拳行禮,聲音洪亮中帶著一絲旅途的沙啞:“末將張合,參見丞相!勞動丞相大駕親迎,末將惶恐!”
簡宇臉上頓時綻開由衷的笑容,立刻翻身下馬,動作矯健,幾步上前,親手扶起張合,力道親切而真誠:“儁乂快快請起!你我之間,何須如此多禮!”
他雙手扶著張合的手臂,上下仔細打量,眼中滿是讚賞與關切:“好!好啊!儁乂此番鎮守後方,穩如磐石,使麹義將軍得以在前線縱橫馳騁,連戰連捷,此乃大功一件!看你清減了些,但精神更顯矍鑠,看來這獨當一麵的曆練,於你大有裨益!”
張合被簡宇這般熱情的態度感染,心中暖流湧動,剛毅的臉上也露出一絲感動:“丞相謬讚了!守土安民,乃末將本分。全賴丞相運籌帷幄,毛玠先生調度有方,麹義將軍奮勇當先,末將不敢居功。”
簡宇拍了拍他的臂甲,發出沉悶的響聲,笑道:“誒,有功就是有功,不必過謙。”他話鋒一轉,語氣變得更為親切,帶著幾分感慨,“說起來,自你奉命駐守在外,我可是許久未聽到儁乂在我身邊參讚軍務了,心中甚是掛念。如今前方戰事進展順利,後方亦已穩固,我看,你就暫且留在我身邊,如何?我這心裡,也踏實些。”
這番話,既是極高的褒獎,也明確表達了要將張合重新納入核心指揮層的意圖。張合心中明白,這是丞相對自己的信任和倚重,他立刻再次躬身,鄭重應道:“承蒙丞相不棄,合願效犬馬之勞,聽憑丞相驅策!”
“好!甚好!”簡宇開懷大笑,隨即目光轉向張合身後那龐大的俘虜隊伍,問道:“這些俘虜,毛玠和麹義可有何說法?”
張合收斂神色,恭敬回稟:“回丞相,毛先生與麹將軍之意,此戰俘獲甚眾,如何處置,乾係重大,關乎人心向背與後續糧秣供給。二位皆言,此事非臣下所能擅專,故命末將押送回京,一切聽憑丞相決斷。”
簡宇聞言,微微頷首,臉上露出思忖之色。他目光掃過那些垂頭喪氣的俘虜,又看了看身旁的劉曄,劉曄亦微微點頭,示意此事確需慎重。片刻後,簡宇對張合溫和地說道:“嗯,我知道了。此事確需仔細斟酌。儁乂你一路辛苦,先行入城休息,沐浴更衣,好好歇息。這些俘虜,交由我來處理便是。”
張合深知丞相處事自有章法,便不再多言,再次行禮:“謝丞相體恤!末將告退!”說完,他利落地轉身,翻身上馬,在幾名親兵的隨行下,向著城門方向馳去,背影挺拔,帶著完成使命後的輕鬆與對未來的期許。
簡宇目送張合離去,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城門洞內,這才緩緩將目光重新投向那黑壓壓的俘虜群。陽光照在他臉上,那和煦的笑容漸漸收斂,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沉的、掌權者權衡利弊時的冷靜與威嚴。秋風掠過原野,卷起些許塵土,也帶來了俘虜隊伍中不安的低語。
簡宇的目光如同無形的探針,緩緩掃過那群垂頭喪氣的俘虜。陽光照在他臉上,勾勒出他沉靜而深邃的輪廓。他的表情看似平靜無波,仿佛隻是在審視一群無足輕重的戰利品,但內心深處,卻正依據麹義戰報中提及的關鍵信息,飛速地檢索著來自另一個時空的記憶碎片,並以此為基礎,構建起一套精密的權衡與布局。
“雷簿……雷緒……”這兩個名字在簡宇的心湖中投下石子,激起了層層漣漪,“是了,袁術麾下的人物,並非全然是碌碌無為之輩。”
他的思緒首先聚焦在雷簿身上。腦海中浮現出相關的曆史軌跡:“此人與那陳蘭,先是袁術鷹犬。待袁術被曹操與劉備聯軍擊潰,元氣大傷之後,便立刻展現出梟雄本色,毫不猶豫地拋棄舊主,占據嵩山險要,自立門戶。更關鍵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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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宇的眼神微不可察地閃過一絲冷冽:“袁術窮途末路,欲北上投奔其兄袁紹,做最後一搏之時,正是這雷薄與陳蘭,在半路發動突襲,不僅劫掠了袁術賴以翻身的金銀輜重,更在其糧草殆儘、軍心渙散之際,再次給予致命一擊。可以說,曆史上袁術的最終崩潰,眾叛親離,這雷簿的‘功勞’可是不小。”
想到這裡,簡宇對雷簿的性格有了初步判斷:此人有相當的獨立性,絕非甘居人下之輩,且善於審時度勢,關鍵時刻下手狠辣果斷,頗有幾分亂世豪強的特質。能力或許不算頂尖,但絕非庸才。
隨即,他的思緒轉向雷緒。
“至於這個雷緒,乃是雷簿之侄。曆史上,他活躍於淮南,與陳蘭等人聚眾數萬,形成一股不可小覷的地方勢力。後被夏侯淵擊破……’”簡宇的思維在此處微微停頓,隨後接著想道,“重要的是,劉備攻取荊南四郡,聲勢稍起之時,此人竟率部曲數萬口主動投奔,大大增強了劉備的實力。嗯,算得上是劉備的一位重要‘投資人’了。”
將這兩人的曆史軌跡串聯起來,簡宇眼中閃過一絲了然的光芒。
“這叔侄二人,皆能在亂世中拉起隊伍,割據一方,雖然後來或被剿滅,或另投新主,成就不算太大,但這恰恰說明,他們具備一定的號召力和管理部眾的能力。尤其是……’”他的目光變得深邃起來,“他們出身袁術集團,對袁術麾下那些盤根錯節、軍紀渙散、卻又熟悉淮南情況的舊部,有著天然的親和力與威懾力。”
一個清晰的戰略圖景在簡宇心中逐漸成形。
“袁術的那些散兵遊勇,結構複雜,紀律極差,未來直接收編乃是下策,不僅難以消化,反而可能汙染我軍。但未來若要經略淮南,徹底吞並袁術故地,這些人又是繞不開的。強行剿滅,費時費力,且易生民變。最好的辦法,是找人去‘消化’他們,以賊製賊,逐步改造。”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俘虜群中,試圖辨認出雷簿和雷緒的身影。
“而這叔侄二人,正是絕佳的棋子。”簡宇的思維高速運轉,如同一位老練的棋手在布局,“陳蘭此人,觀其行跡,似更顯桀驁,無牽無掛,難以徹底掌控。但雷簿不同,他有雷緒這個侄子,而且從曆史看,叔侄關係緊密,利益與共。這便是一個絕佳的牽製點。”
一個具體的控製方案在他腦中清晰起來:“隻要將雷緒留在身邊,名義上予以官職,實為質子。再將雷簿外放,安排到一個合適的位置……足以確保雷簿在我掌控之下行事,既能發揮其熟悉舊部的長處,又能防止其尾大不掉。”
“如此一來,”簡宇心中篤定,“既給了這叔侄二人一條生路,讓他們感恩戴德,又能利用他們的特殊價值,為未來接收袁術地盤打下基礎。可謂一舉兩得。”
這番複雜的思量,在外人看來,不過是簡宇凝視俘虜隊伍的短暫沉默。他臉上的表情依舊平靜,甚至帶著一絲上位者特有的淡漠。但站在他身側的劉曄,似乎從丞相那微微眯起的雙眼和輕叩馬鞍的手指中,捕捉到了一絲運籌帷幄的跡象,不禁也陷入了沉思,揣摩著丞相可能采取的方略。
簡宇高踞馬上,如同雕塑般靜止了片刻。他那深邃的目光緩緩掃過俘虜群,仿佛能穿透那些襤褸的衣衫,看進每一個人的靈魂深處。這沉默仿佛具有重量,壓得人喘不過氣。終於,他動了。隻見他輕輕一夾馬腹,那匹神駿的坐騎便順從地向前踱了幾步。
隨即,他做了一個讓所有人——包括他身後的核心班底——都感到些許意外的動作:他利落地、甚至帶著一種閒適般的從容,翻身下了馬。
典韋的環眼瞬間眯成了一條縫,粗壯的手指無聲地搭上了腰間短戟的冰冷柄身,他龐大的身軀微微前傾,如同一頭即將撲出的洪荒巨獸,所有的感知都鎖定在簡宇周身三丈之內,任何一絲異動都會引來雷霆般的打擊。
許褚則冷哼一聲,虎目圓睜,如同兩盞探照燈,死死盯住俘虜群中的幾個看似頭目的人物,他那如山嶽般的氣勢毫無保留地散發開來,形成一道無形的屏障。
夏侯輕衣紅唇微抿,握住韁繩的手心微微滲出汗漬,她雖知丞相武藝超群,但這般親身涉險,仍讓她心弦緊繃。
唯有劉曄,撫著清髯的手停頓了一下,眼中閃過一絲明悟,隨即恢複了古井無波的狀態,他似乎已經開始揣摩丞相此舉背後更深層的政治與軍事意圖。
簡宇步履沉穩,踏在乾硬的土地上,發出沙沙的輕響。他徑直走向俘虜群的最前方,目光精準地落在了被繩索緊緊束縛的雷簿、雷緒叔侄身上。他無視了周圍那些或驚恐、或麻木、或帶著隱隱敵意的目光,仿佛眼前隻有這二人。
他在年輕的雷緒麵前站定。雷緒雖衣衫破損,臉上沾滿塵土,但眉宇間那股年輕人的倔強和不服輸的勁頭卻難以完全掩蓋。他的雙手被反綁在身後,胸膛卻依舊挺著,試圖維持最後一點尊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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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便是雷緒?”簡宇開口,聲音平和,既不顯得咄咄逼人,也沒有絲毫暖意,如同秋日的氣候,清冷而客觀。
雷緒被這突如其來的問話弄得一怔,他昂起頭,努力讓自己的目光與這位名震天下的權臣對視,聲音因為緊張和缺水而有些沙啞,卻刻意提高了音量:“正是某家!要殺要剮,悉聽尊便!”這話帶著年輕人特有的賭氣色彩,試圖用強硬來掩飾內心的不安。
簡宇嘴角似乎掠過一絲極淡的、幾乎難以察覺的笑意,那不是嘲諷,更像是一種看到有趣事物的玩味。
“兩軍陣前,勝敗乃兵家常事。被擒,是時運不濟,也非你一人之過。”他輕描淡寫地將個人失敗歸咎於時運,稍稍緩解了雷緒的對抗情緒,隨即話鋒一轉,“本相不問你敗軍之罪,隻問你,除去這身軍服,你有何所長?有何本事立足於世?”
這個問題出乎雷緒的意料。他本以為會麵臨斥責或審判,沒想到對方竟問起他的才能。一股表現欲混合著被輕視的不忿湧上心頭,他挺了挺胸膛,語氣帶著明顯的自豪,甚至有些誇張:“回丞相!某家雷緒,彆的不敢說,但自懂事起便與弓馬為伴!尤其這張弓!”
他下意識地想抬手比劃,卻被繩索限製,隻得用眼神示意:“五十步內,說射那賊將左眼,便絕不會碰到他右眼的眉毛!百步穿楊或許有吹噓之嫌,但箭無虛發,某家還是敢拍胸脯保證的!”這番話說完,他期待地看著簡宇,仿佛一個等待考官認可的學生。
“哦?”簡宇的眉頭微微一挑,這個細微的表情讓他整張臉顯得生動起來,似乎真的被勾起了興趣。“善射者,軍中不乏其人。然耳聽為虛,眼見為實。”他頓了頓,目光掃過雷緒被綁的雙手,淡淡道,“來人,給他鬆綁。”
命令一下,身旁一名魁梧的親兵隊長猶豫了一下,看向簡宇,得到肯定的眼神後,才“唰”地抽出腰刀。雪亮的刀鋒貼近雷緒的身體,讓他下意識地繃緊了肌肉。刀光一閃,並非砍殺,而是精準地挑斷了捆縛他手腕的粗麻繩。繩索落地,雷緒頓覺雙臂一鬆,血液回流帶來的刺痛感讓他忍不住吸了口涼氣,他連忙活動著手腕和胳膊,臉上露出既警惕又躍躍欲試的複雜神情。
簡宇並未給他太多適應的時間,他抬起手臂,指向大約五十步外田野中一棵枝丫虯結、樹葉已落大半的老槐樹。那棵樹孤零零地立在那裡,樹乾粗壯,是絕好的靶子。
“看到那棵樹了嗎?”簡宇的聲音平穩,“你若能一箭射中樹乾,本相便信你所言非虛,你確有幾分本事。”
“這有何難!”雷緒信心爆棚,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回應。立刻有軍士遞上一張製式硬弓和一隻箭壺。雷緒接過弓,手指熟練地拂過弓身,檢查了一下弓弦的緊繃度,又抽出一支箭,掂了掂分量。這一連串動作流暢自然,顯是常年與弓箭打交道的老手。
他深吸一口氣,排除雜念,雙腳不丁不八站定,左臂前伸握弓如托泰山,右臂開弦如抱嬰兒,整個身體形成一道充滿力量感的曲線。他眯起一隻眼,目光如鷹隼般鎖定了五十步外的樹乾,屏息凝神。刹那間,周圍的一切仿佛都靜止了,隻有他、弓、箭和目標。
“嗖——!”
弓弦震動,箭矢離弦,帶著輕微的破空聲,劃出一道短暫的弧線,精準地釘在了槐樹的樹乾之上,箭尾的羽毛因慣性而劇烈顫抖著。
“中了!”雷緒臉上瞬間綻放出燦爛的、毫不掩飾的得意笑容,他收回姿勢,轉過頭看向簡宇,胸膛起伏,眼神中充滿了炫耀的意味。他甚至下意識地瞟了一眼站在稍遠處的叔叔雷簿,仿佛在尋求認可。雷簿依舊被綁著,臉上沒什麼表情,但仔細觀察,能發現他緊抿的嘴角似乎鬆弛了一絲,眼中掠過一抹對侄兒本事的欣慰。
然而,簡宇的反應再次出乎雷緒的預料。丞相臉上並沒有露出絲毫讚賞或驚訝的神色,隻是極其輕微地點了點頭,仿佛這隻是完成了一件理所當然的事情。
然後,在眾人疑惑的目光注視下,簡宇緩步走向那棵槐樹。他的步伐不疾不徐,卻帶著一種無形的壓力。走到樹下,他伸出右手,輕而易舉地,就像從泥土裡拔出一根雜草般,將雷緒射入樹乾約莫寸許的箭矢拔了出來。
接著,他做了一個讓所有人瞠目結舌的舉動。他拿著那支屬於雷緒的箭,並沒有往回走,而是繼續邁步,一步一步,沉穩地向著遠離槐樹的方向走去。十步,二十步,五十步……他一直沒有停步。人群開始出現細微的騷動和竊竊私語,就連典韋和許褚也露出了詫異的神情。夏侯輕衣更是忍不住輕聲低呼:“丞相他……”
一直走到距離槐樹足有一百五十步之遙,簡宇才終於停下腳步。這個距離,對於尋常弓箭手而言,已是望塵莫及,箭矢即便能飛到,也已是強弩之末,毫無準頭和威力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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