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躍老人那雙宛若深淵漩渦般的巨大眼珠,此刻正燃燒著如有實質的怒焰,死死鎖在趙青柳身上。
自他意識凝聚而生以來,他已不知存在了多少個歲月,除了曾在寥寥幾位大能手中吃過暗虧,他還從未被如此一個看似渺小的人族修士步步為營,算計到這般進退維穀的境地。
憤怒過後,他無比清晰地意識到,若想掙脫這囚禁了他萬載歲月的秘境牢籠,眼前這名人族女修提出的條件,恐怕已是唯一通向外界的、細若遊絲的生路。
拒絕她,或許意味著永恒的放逐,與這片死寂的秘境一同腐朽。
思緒翻騰間,那深埋於記憶最底層的畫麵再次浮現——那張看似慈和、實則藏著無儘機鋒的麵容,每當憶及此處,海躍老人便感到一股足以撕裂時空的恨意自靈核深處迸發,令他幾乎要磨碎那由能量凝聚的利齒。
然而,恨意再濃,也改變不了冰冷的事實:那個曾算計他的人,早已在遙遠的過去耗儘了壽元,神魂墜入輪回。
....
海躍老人的沉默,令趙青柳心頭猛然一凜,立刻意識到絕不可再行試探。
她旋即斂容正色,姿態恭謹卻不顯卑微,雙手抱拳,沉聲道:“晚輩所提之代價,說來倒也簡單——隻望前輩脫困之後,能往深海妖族領地一行,稍作‘驚擾’。無需血戰,但求聲勢足以令彼方動蕩。”
她話音微頓,眼中掠過一抹澄澈的銳意,“自然,我人族亦不會令前輩徒手涉險。一具精心準備的上佳肉身,必將奉於前輩麵前,供您神魂依附。屆時,前輩便可放手施為,無後顧之憂。”
“——僅此而已?”
海躍老人怒意,在聽聞此言後,竟似撞入一片空蒙雲霧,驟然消散大半。
他目光中閃過一絲清晰的錯愕,凝在趙青柳平靜的麵容上。漫長歲月賦予他的認知裡,“自由”從來與“沉重的代價”相伴,甚至往往伴隨神魂契約、血脈禁製之類的束縛。他早已做好準備,迎接一場苛刻的交易。
可這女子所言,竟隻是要他前往妖族之地鬨上一場?
過於簡單,反而令他不解,甚至隱隱生出某種近乎荒謬的不安。
沉默如細流般在二者間蔓延片刻,海躍老人那如古潭般的眼瞳微微轉動,終是緩緩開口,聲音裡褪去了先前的狂暴,卻添了幾分審視的沉凝:
“……小女娃,你叫什麼名字?”
......
“妾身趙青柳。”
見海躍老人主動問及姓名,趙青柳當即側身,端端正正行了一禮。姿態恭謹,卻不顯局促,的尋常見禮。
“趙青柳……倒是個尋常名字。”
海躍老人低聲複誦一遍,似在齒間掂量這幾個字的重量。
隨後,他抬起那雙幽邃如古淵的眼眸,深深望向眼前的人族女修。沉默如薄霧般彌漫片刻,他終是再度開口,語氣裡帶上了幾分審視與不解:
“你確定……再沒有其他要求,或是暗中附加的條件了?”他略微停頓,聲音裡透出一絲近乎自嘲的慨然,“這般交易,倒像是吾占儘了便宜。”
言語間,竟隱約流露出一抹極淡的、近乎“不好意思”的情緒。
他雖為域外天魔與人族融合所生的異類,終究仍留存著一些人族的心念與是非之感。
如此不對等的條件,反而讓他心中生出某種不踏實的懸空之感。
趙青柳聞言,唇角輕輕一揚,笑意清淺如潭水微漾。
她等的便是這一問。
此番以退為進之策,正是她細致翻閱古籍、推敲昔日海躍宗宗主生平舊事,從其行事脈絡中析出的性格特點所致——這位古老存在隨性情難測、力量可怖,骨子裡卻仍存有幾分屬於人族的“道義之衡”與“因果之念”。
若麵對旁人,她斷不會以如此看似寬鬆、甚至略顯“吃虧”的條件,輕易換取其自由。
“前輩明鑒,”
她聲音平穩如靜水流深,“青柳所求,僅止於此。深海妖族近來動作頻頻,擾我內海安寧,前輩若能順勢為之,便已是解我人族一時之困。至於其他……”
她眼睫微垂,複又抬起,眸中清光湛然:
“青柳相信,前輩今日承此情,來日若有緣再會,心中自有一份輕重。”
“妾身還有一個不情之請。”
趙青柳抬起頭,目光澄澈而懇切,“前輩日後若得自由,行走世間,若遇人族修士乃至凡俗百姓……倘非主動冒犯、結下仇怨者,還望前輩能留一分餘地,饒其性命。”
她稍作停頓,語氣轉肅:
“自然,若有那等不知死活、蓄意觸怒前輩之人,前輩自可依本心處置,青柳絕無二話。”
言罷,她再次深深躬身,姿態恭謹而鄭重,隨後靜立不語,隻等回應。
海躍老人那懸於半空的巨大眼珠聞言,瞳孔深處幽光流轉,如古潭映月般在趙青柳身上停留許久。驀地,一陣低沉而渾厚的大笑聲自虛空中震蕩開來:
“哈哈……哈哈哈!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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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聲裡透著一股久違的暢快:
“吾沉寂這秘境之中不知多少歲月,今日倒接連遇上兩個有趣之人。你這小女娃,看似溫婉謙和,心思卻轉得比那深海暗流還曲折幾分——明明有所求,卻偏要說得像是隨手贈禮一般。”
語聲未落,那巨大眼珠之中忽有一縷凝如實質的漆黑幽光倏然閃過,隨即,那視線轉向趙青柳與一直沉默旁觀的何太叔:
“此約,吾應下了。待你們將那肉身送至吾前,便是吾脫困之時,亦是約定開始之刻。至於日後如何再來尋這秘境——”
他話音微頓,似帶一絲若有若無的嘲意:
“你們手中既有那枚‘海淵令’,想來定位此處,並非難事罷?”
趙青柳心頭一緊。
她絕不願事成之後再耗費一兩年光陰,於這茫茫外海中漫尋秘境蹤跡。當即向前半步,語速雖穩,卻透出不容拖延的決斷:
“前輩,何須如此周折?不若便將秘境入口長久定於此地,莫再隨意挪移。待我等離開後,立時會傳訊後方,將前輩所需之身送至此處——如此既省往複之勞,也免生變數。”
海躍老人那巨大的眼珠在空中微微一頓,仿佛頷首一般,緩緩上下移動。
“如此甚好。”他聲音低沉,內裡壓抑著一絲久旱逢霖般的渴望,“吾已……等候太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