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家堂屋靜得能聽見炭火爆裂的輕響，暖爐裡的紅火苗舔著炭塊，將滿室烘得暖意融融。戀兒踩著倉促的腳步跨進門，還沒來得及喘口氣，便被梅若笑著拉到近前，語氣熱絡得像春日暖陽：“戀兒，我可有件要緊事跟你說。”
“大小姐何事？”戀兒問。
“你打小跟著小姐，近身伺候這麼些年頭，情分早比親姐妹還親。可你也不小了，總不能一輩子守在小姐身邊，終究得成家立業，有自己的歸宿才好。”梅若頓了頓，目光裡添了幾分撮合的笑意，“你看二叔家的振宇，一表人才，學問又好，性子溫厚，對你更是素來上心，明眼人都看得出他的心意。你們倆郎才女貌，若是能成，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不如就讓我出麵說媒，了了這樁心事？”
一旁的謝蘭?端著青瓷茶盞，剛抿了一口溫熱的雨前龍井，聞言指尖猛地一緊，茶盞在手中微微晃動，溫熱的茶水險些濺到素色旗袍的衣襟上。她的目光倏然落在戀兒臉上，帶著幾分探究，幾分遲疑——自從上次戀兒無意間提過忘川河畔的執念後，她便疑心戀兒心底藏著人，先前隱約猜到是張境途，旁敲側擊問過，卻被戀兒輕巧帶過，隻說一心想守著她。如今聽梅若這般說，倒想借著這由頭，摳出戀兒幾分真心。
戀兒被梅若說得臉頰緋紅，卻猛地抽回手，頭搖得像撥浪鼓，語氣裡帶著幾分急意，又透著不容置喙的堅定：“我不嫁！我就想陪著小姐，一輩子陪著小姐就好。”
梅若臉上的笑意淡了些，眼底浮起幾分不解：“怎麼就不嫁呢？振宇哪裡配不上你？他可是陳家二少爺，有才學有前程，日後還要出國留學，回來便是棟梁之材，多少人盯著呢，你怎麼還不樂意？”
“跟這些都沒關係。”戀兒咬著唇，眼眶微微泛紅，聲音卻依舊執拗，“我早就說過，這輩子就守著小姐，不嫁人，什麼前程什麼歸宿，我都不在乎。”
謝蘭?坐在一旁，指尖依舊抵著微涼的茶盞，始終沉默著，眼底情緒翻湧如潮，卻終究沒再多說一個字。
就在這時，院外傳來輕輕的叩門聲，規矩又急切。
戀兒轉身出去開門，門外站著的竟是陳家管家。她心裡咯噔一下，那日念姝剛來過，今日管家再來，定然是為了勸說小姐回陳家。戀兒壓下心頭的波瀾，將管家引進屋。梅若見是陳家來人，笑著打了個招呼，借口還有瑣事要處理，便先回房了。
謝蘭?見了管家，臉上露出幾分真切的笑意，起身讓座：“管家，您怎麼來了？”
戀兒上前為管家斟了杯熱茶，水汽氤氳著漫開。管家卻沒端茶杯，目光落在茶水上，眉頭微蹙，似在斟酌詞句。他已來過一次，皆被謝蘭?婉言拒絕，不知這一次能否說動她。正思忖間，謝蘭?先問起了老太太的身體：“老太太近來可好？”
“還好，就是時時念著少奶奶，總說想來看看你，可最近腿疾犯了，連下床都難。”管家停頓了一下，抬眼撩了謝蘭?一眼，見她氣色紅潤，不似先前那般憔悴，又道，“看少奶奶的氣色越來越好，老奴也就放心了。今日來，是想告訴少奶奶，二姨太的父親前些日子走了。如今少奶奶身體康複了，就請回陳家吧。少爺已經把西跨院打掃得乾乾淨淨，就等著少奶奶回去呢。”
謝蘭?臉上的笑意淡了些，輕輕搖了搖頭：“李伯，我知道您的來意，前些日子念姝來過，我已經把我的心意跟她說清楚了。”
“老奴知道。隻是我這老頭子，實在放不下呀！”管家輕輕歎了口氣，眼神裡滿是憂慮，“終究是我看著你們長大的，如今這般光景，我心疼啊！當年少爺揣著塊桂花糕，在巷口等您一等就是兩個時辰，那股子執拗勁兒，街坊鄰裡誰不念叨？少爺確有對不住少奶奶的地方，他心裡也愧疚得很，這些日子每日心情低落，常一個人守著西院，苦得很呐！”管家說到動情處，想起自家少爺的境況，眼睛不由得濕潤了，從懷裡摸出一方洗得發白的手帕，輕輕擦拭著眼角。
謝蘭?見管家這般模樣，心裡也跟著難過起來。管家在陳家待了幾十年，送走了老爺，又悉心服侍著少爺，如今頭發都白了大半，還在為她和陳先如的事操心，這份情誼實在難得。她柔聲說道：“管家，您也彆再為這事掛心了！我和先如都不是小孩子，知道自己在做什麼。”說著，她低下頭，眉宇間又籠上一層化不開的悲傷，“有些事情，您老不會明白的。有些錯，一旦犯下便無法彌補；有些傷害，一旦造成，便如刻在心頭的刀痕，再難撫平。”
“‘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少奶奶與少爺的緣份，不會這般薄淺啊！”管家急得站起身，長衫下擺掃過青磚地，帶起一點灰塵，與暖爐裡飄出的炭屑纏在一起，緩緩落下。他撩起長衫，雙膝一曲，竟對著謝蘭?跪了下去，“少爺確是真心悔改，望少奶奶看在老爺和老太太的份上，看在與少爺青梅竹馬的份上，還看在我這老頭子的份上，過往不咎，原諒少爺吧！”
謝蘭?大吃一驚，慌忙起身去拉管家，聲音都帶著顫音：“管家，您這是乾什麼？您這不是折煞晚輩嗎！”
“求少奶奶原諒少爺！少爺已知錯了！”管家低著頭，淚水順著布滿皺紋的麵頰滴落，砸在青磚地上，暈開一小片濕痕，“隻要少奶奶能回去，就算現在要了我這把老骨頭，我也願意！”
“管家快坐下，我們有話慢慢說！”謝蘭?見管家如此，心裡一急，眼淚也忍不住落了下來，拉著管家的手臂不肯鬆手。
管家這突如其來的舉動，把一直站在旁側不言不語的戀兒驚得猛地站起身。她看著謝蘭?紅著眼眶拉勸管家，想起小紅剛剛告訴她的那些話，胸口像是被什麼東西堵著，再也忍不住了，猛地開口，聲音帶著壓抑不住的激動：“小姐——你們都被姑爺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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