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憲兵隊審訊室的燈光冷得像冰,鑄鐵桌案泛著森然寒氣。陳萬富本就肥頭大耳,滿身贅肉堆得圓滾滾,兩名憲兵一左一右將他按在硬木椅上時,他那肥胖的身子險些把單薄的椅子壓得吱呀作響。粗麻繩死死勒住他的手腕與肩頭,深陷進厚實的肉裡,磨得皮肉生疼,冷汗順著油光鋥亮的額頭往下淌,浸濕了領口的錦緞長褂——那料子本是上等的湖藍色暗紋綾羅,此刻卻被扯得歪歪斜斜,沾了些塵土,再沒了往日的體麵。
藤野站在他對麵,軍靴在水泥地上踱出沉悶的聲響,每一步都像踩在人心尖上。他猛地停下腳步,掌心重重拍在桌案上,震得一旁的文件簌簌作響,眼神陰鷙如刀,直刺陳萬富:“陳萬富,趙營長已經舉報,說你暗中勾結抗日力量,深夜密會劉三,讓他繪製邵伯湖航道草圖,意圖為反日勢力提供水路便利,聯手破壞皇軍的物資運輸,這話可當真?”
陳萬富胸口劇烈起伏,脖頸上的肥肉隨著呼吸上下晃動,青筋在脂肪下隱隱凸起,哪怕渾身酸痛,也強撐著骨氣高聲反駁:“純屬汙蔑!藤野長官!我陳家在揚州立足數十年,為皇軍打通邵伯湖水路、運送鹽貨物資,哪一次不是儘心儘力?彆說勾結抗日的,我連他們的影子都沒見過!”
“沒見過?”藤野彎腰撿起桌上的舉報材料,狠狠甩到陳萬富麵前,紙張擦過他肥嘟嘟的臉頰,留下一道淺淺的白痕,“趙營長說得有鼻子有眼,說你趁夜摸到劉三住處,閉門密談半宿,還塞給了他一筆銀元作酬勞!如今劉三已然潛逃,分明是你二人怕事情敗露,故意讓他跑路避風頭,這難道不是欲蓋彌彰?”
“趙營長?”陳萬富氣得渾身肥肉都在發抖,一口唾沫啐在地上,眼底翻湧著恨意,“他就是個睚眥必報的小人!我兒殺了他兒子,他懷恨在心,這分明是故意栽贓陷害!你們要是不信,儘可以去邵伯湖一帶查訪——誰不知道他表麵對皇軍俯首帖耳,暗地裡私藏軍火、接濟抗聯?這些風言風語早傳遍了!劉三跑了,就是他做扣,想嫁禍到我頭上!”
藤野眉頭緊鎖,指尖摩挲著腰間的軍刀刀柄。他自然聽過趙營長的傳聞,隻是此人掌控著邵伯湖的水路要道,皇軍暫時還離不開他,且沒有確鑿證據,才一直未曾動他。而陳萬富是揚州商界的頭麵人物,女婿陳先如更是鳳城商會會長,為皇軍搜刮物資、穩定商界秩序,確實算得上忠心耿耿。
“你的話,我們憑什麼信?”藤野語氣依舊冰冷,但眼神裡的篤定已然鬆動了幾分。
陳萬富深吸一口氣,圓滾滾的肚子隨之起伏,緩了緩激動的情緒,聲音帶著幾分懇切:“藤野長官,我陳萬富一把年紀,半截身子埋進黃土,犯得著拿全家性命開玩笑嗎?我女婿陳先如在鳳城當著會長,日日為皇軍效力,我若有二心,第一個遭殃的就是他!再說,我經營水路多年,現在,皇軍的鹽運、物資運輸哪一樣離得開我?我犯得著為了不相乾的人,毀了自己的身家性命和陳家的基業嗎?”
就在這時,審訊室的電話突然急促地響起,打破了室內的凝滯。藤野接起電話,原本緊繃的臉色漸漸緩和,對著聽筒連連點頭應著“哈伊”,眼神時不時飄向陳萬富,帶著幾分探究與權衡。
掛了電話,藤野轉身走到陳萬富麵前,語氣明顯緩和了些許:“陳萬富,鳳城的小西指揮官來電,為你作保。”
陳萬富懸在嗓子眼的心猛地一沉,隨即湧起一股暖意——他不用想也知道,定是女婿陳先如得知消息後,在鳳城為他周旋求情。
“小西長官說了,”藤野緩緩說道,“陳先如會長向他立下擔保,以商會的名義保證你絕無抗日之心。此次之事,多半是趙營長挾私報複。皇軍也早已知曉趙營長的小動作,隻是目前還需倚仗他的水路運力,暫未處置。”
說罷,藤野親手解開了陳萬富身上的麻繩。麻繩鬆開的瞬間,陳萬富的胳膊一陣酸麻,他扶著桌案緩緩站起,圓滾滾的身子晃了晃才穩住,活動了一下僵硬的關節,聲音沙啞卻帶著真切的感激:“多謝藤野長官明察!我陳萬富往後定當更加儘心為皇軍辦事,絕不辜負您和小西長官的信任!”
“走吧,”藤野揮了揮手,語氣裡帶著一絲不耐,“陳會長還在鳳城等你的消息,彆讓他久等。”
陳萬富彎腰行了一禮,那圓胖的身子彎下去時顯得格外笨拙,轉身踉蹌著走出審訊室。揚州的冬日寒風裹著冷雨撲麵而來,打濕了他的錦緞長褂,刺骨的涼意順著領口往裡鑽,卻澆不滅他心中的慶幸與後怕。他知道,這次能平安脫身,全靠陳先如在鳳城的極力周旋,而趙營長這筆栽贓陷害的賬,他遲早要一筆一筆討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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