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米亞公主則微微頷首:“瓦立德,你繼續說。”
“其二,”
瓦立德深吸了一口氣,緩緩說道,
“關於兄長和堂哥的死因,我更傾向於懷疑是美國在背後搞鬼。
雖然目前我沒有任何直接證據。”
他的語氣非常篤定,“但是,沒有證據,我們就換個角度,隻看動機。
誰的動機最大?
除了內部派係傾軋,美國的動機絕不亞於蘇德裡係內部任何人!
一個團結、強大的沙特王室,完全不符合美國的根本利益!
他們需要的是一個內部存在裂痕、需要依賴他們的沙特!”
他略微停頓,目光如炬,一字一句地加重語氣,
“而一個正在走向現代化、試圖擺脫單一石油經濟、尋求獨立自主發展道路的沙特,更不符合他們的利益!
一個混亂、虛弱、或過度依賴美國的沙特,才是他們最樂見的!”
說完這石破天驚的第二點,瓦立德默默地在心裡打著草稿,準備開始長篇大論。
如同當年研究生複試一般準備應對詰難。
畢竟,塔拉勒係曆來被外界視為親美派。
從爺爺塔拉勒高舉“自由王子”旗幟,主張激進的君主立憲革命;
到父親哈立德、二叔阿勒瓦利德、姑姑拉米亞采取更溫和但目標一致的“避免直接挑戰傳統,按步推進威權現代化”的革新路線……
塔拉勒係的核心目標從未改變——建立現代化、世俗化的君主立憲製國家。
從人類文明發展的進程來看,這無疑是進步的。
甚至帶著一個權貴家族背叛自身階級屬性的悲壯感。
這也是他,穿越而來的黃毛,能迅速悅納“瓦立德”這個身份,並融入這個家族的根本原因。
誰願意當司馬懿、秦檜、高俅、汪精衛之流那些遺臭萬年者的子孫?
誰不希望自己的家族血脈,流淌的是偉大與進步?
瓦立德做好了迎接激烈質疑甚至反駁的心理準備。
然而,預想中的質疑並未出現。
塔拉勒親王、哈立德親王、阿勒瓦利德親王、拉米亞公主、蒙娜王妃……
所有人的表情都異常平靜。
眾人隻是沉默地看著他,眼神中的情緒複雜難辨,但絕無“親美派”被戳破幻想的惱怒。
“你們……不反對這個觀點?”瓦立德有些懵圈。
“我們為啥要反對這個觀點?”
拉米亞姑姑輕聲反問,語氣平淡得像在討論天氣。
哈立德親王放下銀質餐叉,身體微微後靠,臉上浮現出一種雲淡風輕的表情,緩緩開口:
“麥加的鐘樓投射未來幻影,內誌的沙丘仍流淌著伊本·沙特的駱駝血。”
他那充滿哲理的語調讓瓦立德感覺,他這便宜老爹此刻仿佛在吟誦古老箴言一般……
(且明顯帶著裝逼意味)
這讓瓦立德感覺更懵了。
哈立德親王似乎很滿意自己製造的效果,臉上雲淡風輕,一副“基操勿六”的淡然模樣。
“改革本質是石油資本與傳統法統的時空折疊,而沙漠社會的文化基因——部落主義、宗教法統——仍在製度深層持續表達。”
親王OS:總算找到機會露一手了!
不然兒子太妖孽,顯不出老子的能耐啊!
“啪!”
塔拉勒親王沒好氣地用指關節敲了敲桌麵,瞪了兒子一眼,直接打斷他的詠歎調。
“說人話!”
哈立德親王臉上的“高人風範”瞬間一滯,趕緊坐直身體,清了清嗓子,
“咳咳……瓦立德啊,看來今天得給你好好補一課了。”
他看向瓦立德,眼神變得嚴肅,
“你記住了,不管是我們商業貴族塔拉勒係,還是技術官僚蘇德裡係、維係宗教紐帶的吉魯維係、掌控地方治理的賈魯維係、代表宗教法統的謝赫係之間怎麼鬥,鬥得多激烈,我們都屬於王室內部!
本質上,我們是一體的!”
瓦立德心中一凜。
他好像明白自己犯了什麼錯誤了。
視角問題!
他是穿越來的。
他習慣於站在東方那片充滿了幾千年的智慧的偉大的土地……
或者一個天朝上國的角度來看一個區域性地方國家。
而前世讀書、做研究的時候,又習慣性的將政治勢力進行光譜化劃分。
他並沒有真正代入沙特王室核心王子這重身份的立場去審視這盤根錯節的內部棋局。
沒有時間複盤什麼,檢討什麼,父親的話語傳到了他的耳邊。
“我們國家的改革博弈,表麵看是石油資本再分配權與瓦哈比宗教法統的世紀性重構。
但更深層,是王室與宗教、部落、民眾這舊的三大契約正在被時代重寫!
記牢了,是王室與三方勢力的關係重構!”
“王室宗教契約,”
哈立德親王豎起一根手指,“1744年德拉伊耶盟約,瓦哈比派賦予我們統治合法性,我們則推行沙裡亞法。
它不僅是法律,更是涵蓋宗教義務、道德規範、社會習俗、個人行為的全麵框架。
但今天,這套基於古老傳統的沙裡亞法框架,在當今經濟全球化分工協作的大環境下,顯得格格不入,嚴重製約了發展!”
阿勒瓦利德親王插了一嘴,“大侄子,我給你舉幾個最現實的例子。”
他抿了一口果汁開始說著,“沙裡亞法嚴禁‘裡巴’也就是利息。
這就像套在現代金融脖子上的絞索!
我們想搞活經濟,吸引國際資本、發展債券市場、建立現代化銀行體係,處處碰壁!
逼得我們搞出‘伊斯蘭債券’這種繞開利息的複雜結構,成本高昂,效率低下!
全球資本看著我們龐大的主權基金流口水,卻因為這套古老禁令難以順暢流入我們的實體經濟!”
這個話題一開,姑姑拉米亞公主也開了口:
“嚴格的性彆隔離和監護製度,把王國一半的大腦和雙手鎖在了家裡!
想想看,多少受過高等教育的女性,因為不能自由駕車、不能與男性同事共處一室辦公、或僅僅因為丈夫或者父親不同意,就無法進入勞動力市場?
我們一邊喊著要擺脫石油依賴發展多元經濟,一邊卻自廢一半武功!
連開個車都能引發全國性的宗教大辯論,這在全球化企業眼裡簡直是天方夜譚!”
瓦立德眨巴眨巴眼睛,此刻眼前這位姑姑的形象,和前世的研究對上號了。
或者說,他終於想起這位姑姑的壯舉了。
穆罕默德世俗化改後,沙特第一位取下麵紗獨自開車走上街頭的公主。
蒙娜王妃補充道,“無處不在的‘勸善戒惡委員會’(宗教警察),他們的手伸得太長了!
商場必須按禮拜時間關門、餐廳不能播放背景音樂、廣告裡不能出現女性模特……
這些繁文縟節極大地抑製了消費活力、旅遊業發展和國際商業文化的融入。
一個連商場營業時間都要看宗教警察臉色的環境,怎麼吸引全球頂尖的科技企業、文創公司落地?”
&nmm……瓦立德看得出來,自家老媽怨氣深重。
哈立德親王繼續說著,“沙裡亞法庭與現代世俗法庭並行,裁判尺度差異巨大,尤其在商業合同、知識產權、外商投資糾紛等領域,充滿了不確定性和潛在衝突。
國際投資者最怕的就是法律環境模糊不清!
我們急需一部清晰、穩定、與國際接軌的《商法典》。
但這會動搖謝赫係賴以掌權的宗教法統根基,推行起來阻力如山!”
來自國家宗教法院院長的吐槽,太致命了。
塔拉勒親王點了點頭,“這些,就是那條1744年的古老鎖鏈,在今天全球經濟賽道上給我們套上的沉重鐐銬!
吉魯維係和謝赫係抱緊這條鎖鏈當權杖,可它正在勒死王國未來的生機!”
瓦立德看了看餐桌上的眾人,心裡也是無奈了。
怪不得塔拉勒係從來不受王座的待見!
好吧,一桌子的反賊!
除了在那專心對付酸奶的妹妹露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