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祀微微一笑,笑容中帶著一絲殘忍:“故,需雙管齊下,乃至三管齊下!其一,流言不止,需更精密,更‘可信’。可偽造幾封劉備或諸葛亮寫給江東內部‘反對關羽勢力’的密信,‘不慎’落入關羽或陳暮手中,內容嘛……自是表達對關羽‘投敵’的痛心,或暗示願與江東內部‘有識之士’合作,限製甚至除掉關羽這個‘隱患’。”
滿寵眼中精光一閃:“此計甚毒!無論關羽信與不信,心中必生疙瘩!陳暮得知,亦會對劉備更加警惕!”
“其二,”董祀繼續道,“需在江東內部,尋一‘利刃’。”他壓低了聲音,“聽聞那周峻,乃周瑜族子,對關羽一外來客卿位居其上,手握重權,早已不滿。可否……設法與之聯絡?許以高官厚祿,令其在關鍵時刻,或掣肘軍令,或散布恐慌,甚至……陣前倒戈?”
滿寵沉吟片刻,緩緩搖頭:“周峻雖不滿,但讓其叛投,風險太大,未必能成。然,利用其製造摩擦,拖延決策,或在軍需補給上做些手腳,或許可行。此事需極其謹慎,本督會親自安排。”
“其三,”董祀最後道,聲音幾乎微不可聞,“司馬大人之意,若能說動大王,請鮮卑或匈奴出動小股騎兵,騷擾江東北部邊境,或襲擾其海貿航線。不求多大戰果,但求牽製陳暮部分精力,使其不能全力支持江北。同時,亦可製造‘外患頻仍,皆因關羽引戰’的輿論。”
滿寵深吸一口氣,眼中閃過決絕:“好!便依司馬大人之計!流言、離間、外擾,三箭齊發!我倒要看看,他關羽在這濡須塢,能撐到幾時!看他與陳暮,君臣相得能到幾時!”
密室之中,燭火劈啪作響,映照著兩人臉上交織的狠厲與算計。一場針對關羽與江東聯盟的、更加隱蔽而惡毒的攻勢,就此展開。
成都,漢中王府。
關羽在濡須塢接連有所動作,尤其是七寶山大捷的消息,終究無法完全封鎖,還是通過各種渠道,隱隱約約地傳到了劉備耳中。
劉備的反應,比之前更加沉默。他不再對著荊州舊圖發呆,而是常常獨自一人,在王府後園的池塘邊,一坐就是半天,看著水中枯荷,眼神空洞。
諸葛亮心知此事無法再回避,這一日,尋了個機會,委婉進言:“主公,江北戰事,雲長雖有小勝,然其身處虎狼之穴,陳暮用心叵測,曹魏恨之入骨,其境況實則危如累卵。我等……是否應有所表示?哪怕隻是一封無關痛癢的問候文書,亦可安雲長之心,示天下我兄弟之情未絕,或可……稍減江北那些無稽流言的影響。”
劉備緩緩轉過頭,看著諸葛亮,臉上是一種混合著無儘疲憊、悲傷與一絲難以言說的猜疑的複雜神情,他聲音沙啞:“孔明,你說……雲長他,真的還需要我這大哥的‘問候’嗎?他在江東,建功立業,威名更勝往昔,陳暮待他如上賓,言聽計從……他心中,可還有我這個困守益州,連兄弟都護不住的……大哥?”
最後兩個字,他說得極其輕微,帶著令人心碎的自嘲與酸楚。
諸葛亮心中大震,知道那些惡毒的流言,終究還是滲入了劉備的心中!他急忙道:“主公!雲長公之心,日月可鑒!其所以屈身事賊,全為三將軍血仇,為漢室大業!此等離間奸計,主公萬不可中計啊!”
劉備搖了搖頭,不再說話,隻是重新將目光投向那潭死水。他揮了揮手,示意諸葛亮退下。
諸葛亮看著劉備那仿佛一瞬間老去十歲的背影,心中湧起巨大的無力感。他知道,有些裂痕,一旦產生,便極難彌補。尤其是在這各方勢力角逐、陰謀詭計層出不窮的亂世,信任變得如此奢侈和脆弱。
他退出後園,立刻修書兩封。一封給趙雲,命其無論如何,加強對江東方向的戒備,同時密切關注江北動向,但有異動,立刻來報。另一封,則是以他自己的名義,寫給了龐統,信中未提具體事務,隻以探討經義為名,隱晦地表達了希望江東能善待關羽,並警惕曹魏離間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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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能做的,也隻有這些了。維係這搖搖欲墜的聯盟,如同在萬丈懸崖上走鋼絲,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複。
濡須塢的冬天,格外寒冷潮濕。
關羽站在臨江石壘的望台上,任憑冰冷的江風如刀割麵。遠處的皖口新城在暮色中如同一頭沉默的巨獸,而更遠處,合肥方向,似乎也籠罩在一片不祥的陰霾之中。
軍中的流言,他已知曉更多版本,甚至有人將寫有“劉備密信”內容的絹帛,趁夜射入了他的院中。他看後,隻是麵無表情地將絹帛置於燈燭上焚為灰燼。
親衛擔憂地看著主公日益冷峻的側臉,低聲道:“君侯,近日營中氣氛詭異,不少弟兄都私下議論……還有,末將發現,送往我等處的糧草軍械,似乎……質量有所下降,數量也偶有短缺。”
關羽目光依舊望著北方,良久,才澹澹道:“知道了。”
他隻說了這三個字。沒有憤怒,沒有指責,隻有一種深沉的、仿佛能將一切冰封的平靜。
魏延求戰之心日益急切,幾乎日日來請命出擊石亭。周峻等人則屢屢以各種理由反對,雙方在軍議上爭執不休。黃忠從曆陽來信,一方麵祝賀七寶山之捷,另一方麵也委婉提醒,需注意內部團結,謹防曹魏奸計。
山雨欲來風滿樓。
關羽能清晰地感覺到,一張無形的大網,正在從許都、從皖口、甚至可能從建業和成都,向自己籠罩過來。流言是網線,猜忌是網結,而潛在的軍事威脅,則是收網的力道。
他緩緩抬起手,撫過胸前長髯,鳳目之中,那睥睨天下的傲氣與一絲深藏的疲憊交織,最終化為更加堅定的寒光。
“欲以魑魅魍魎之術亂我心誌?欲以宵小之徒阻我兵鋒?”他低聲自語,聲音融入呼嘯的江風中,“關某一生,何懼挑戰?縱前方是刀山火海,萬丈深淵,關某亦要踏出一條血路!翼德之仇,曹賊之恨,必以血償!”
他轉身,走下望台,步伐沉穩而決絕。接下來的路,注定更加艱難,但他已無退路。唯有以手中之青龍偃月,斬破這重重迷霧,方能不負此生傲骨,不負兄弟之義,不負那心中未曾熄滅的漢室星火。
江北的陰雲,愈發濃重了。而風暴的中心,正是這看似平靜,實則暗流洶湧的濡須雄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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