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暮手指輕輕敲擊著桉麵,沉吟良久,方才開口:“雲長公非常人,些許流言與內部齟齬,當不致動搖其誌。然,平衡若被打破,則後果難料。士元,可能確定流言源頭?以及……周峻近日可有異動?”
龐統搖頭:“流言源頭紛雜,難以根除,顯是曹魏細作精心散布。至於周峻……其近日行為如常,但暗衛發現其一名心腹家將前日離營未歸,理由為采買,但至今未返,行蹤正在追查。”
陳暮眼中寒光一閃:“緊盯此人!若有通敵實證,立斬不赦!至於雲長公處……”他頓了頓,“我親筆修書一封,一則嘉勉其七寶山之功,二則重申對其信任,授予其臨機處置內部爭端之權,凡有貽誤軍機、挑撥離間者,無論何人,皆可先斬後奏!三則,調撥一批精良軍械,由元直你親自押送,前往濡須犒軍,以示我支持之意!”
“主公英明!”徐元拱手,“元直必不辱命!”
龐統卻補充道:“主公,授予生殺大權,雖顯信任,卻也易激化矛盾。是否……再斟酌?”
陳暮擺手,決然道:“非常之時,當行非常之法。我相信雲長公,自有分寸。若連這點權柄都不肯給,又何談真心合作,共伐國賊?”
命令迅速下達。徐元即刻準備前往濡須。而陳暮那封措辭懇切又隱含殺伐決斷的親筆信,也以最快速度送往江北。
成都的冬天,陰冷潮濕,如同劉備的心境。
關羽在江北的“活躍”,與江東日益密切的“合作”,像一根根毒刺,紮在他的心頭。那些從江北傳來的、經過添油加醋的流言,更是不斷侵蝕著他本就脆弱的神經。
這一日,他偶然聽到兩名低級官吏在廊下竊竊私語,提及“關將軍在濡須,儼然一方諸侯,恐已樂不思蜀”雲雲,頓時勃然大怒,當場下令將二人杖責逐出王府。
然而,怒火平息後,留下的卻是更深的空虛與悲涼。他無法遏製地去想,雲長是否真的變了?在那繁華的江東,在陳暮的厚待下,在他可以儘情施展軍事才華的戰場上,他是否……已經不再需要自己這個大哥了?
“孔明,”他召來諸葛亮,聲音沙啞而疲憊,“我欲……我欲修書一封與雲長。”
諸葛亮心中一緊,小心問道:“主公欲在信中言明何事?”
劉備眼神茫然,良久才道:“就說……就說為兄一切安好,益州雖僻,尚可自守。讓他……讓他不必掛念,在江東……好生保重。”他頓了頓,聲音更低了,“若……若他覺得那裡更好,便……便隨他吧。”
這話語中蘊含的絕望與放棄,讓諸葛亮心頭巨震,急忙道:“主公!萬萬不可!此信若去,與逼迫雲長公何異?豈不正中曹賊下懷?”
劉備卻隻是疲憊地揮揮手:“我意已決,你去擬稿吧。”說完,閉上雙眼,不再看諸葛亮。
諸葛亮看著劉備那仿佛被抽空了所有精氣的模樣,知道再勸無用,心中悲歎一聲,隻得躬身退下。他最終並未完全按照劉備那灰心喪氣的原話擬信,而是以劉備的口吻,寫了一封語氣儘量平和,表達思念與關心,並隱晦提及兄弟三人昔日情誼,希望他保重身體,勿以益州為念的信。
但這封信,無論措辭如何委婉,其背後所代表的猜疑與疏離,已是昭然若揭。當這封信離開成都,送往江東時,便如同一支無形的毒箭,射向了那遠在濡須,正獨力支撐危局的關羽。
徐元押運著犒軍物資,尚在途中。陳暮的密信,已先一步抵達了濡須塢。
關羽仔細閱看著陳暮的親筆信,當看到“凡有貽誤軍機、挑撥離間者,無論何人,皆可先斬後奏”一句時,他持信的手,微微一頓。鳳目之中,閃過一絲複雜的光芒。這信任,不可謂不重。這權力,不可謂不大。但這也意味著,陳暮將處置內部矛盾的燙手山芋,完全拋到了他的手中。
他感受到了壓力,也感受到了一絲……被倚重的暖意?儘管這暖意,在如今冰冷的現實麵前,顯得如此微弱。
他並未立刻行使這生殺大權,而是將信的內容,隱去了關鍵部分,在軍議上向主要將領做了通報,重申軍紀,強調團結。
魏延聽聞陳暮支持之意,精神大振,看向周峻的目光,更多了幾分挑釁。而周峻,則低垂著眼瞼,麵無表情,無人能窺知其內心翻騰的驚濤駭浪。陳暮的支持,關羽被授予的權柄,都讓他感到巨大的危機,也讓他那條暗中選好的路,顯得更加“迫不得已”和“正確”。
也就在此時,周峻那名“采買”未歸的心腹家將,其實已經潛回了濡須塢附近,並且帶回了滿寵的最新指令和承諾。一場針對關羽,甚至可能針對魏延的致命陰謀,已經進入了倒計時。
天氣愈發惡劣,鉛灰色的雲層低垂,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濡須塢內,表麵依舊戒備森嚴,操練不止,但那無形的裂痕與彌漫的猜忌,卻如同瘟疫般擴散。
關羽依舊每日巡視,神色冷峻。他能感覺到,那隻看不見的黑手,正在收緊。風暴即將來臨。他握緊了手中的青龍偃月刀,冰涼的觸感讓他保持清醒。
無論來自內部的陰謀,還是外部的強攻,他都需獨自麵對。這不僅是為張飛複仇之戰,更是他關羽,證明自己抉擇與價值的存亡之戰!
山雨欲來,暗夜驚雷已在雲層之中醞釀,隻待那一道撕裂天幕的閃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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