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都,大將軍府。地龍燒得溫暖如春,卻驅不散司馬懿眉宇間的寒意。
他手中撚著一份來自襄陽的密報,上麵詳細記述了刺殺失敗的經過,以及隨後襄陽全城大索、“灰隼”小組被迫撤離的情況。良久,他將密報湊近燭火,看著它化為灰燼,方才澹澹開口,聲音如同浸過冰水:“一擊不中,打草驚蛇。陳砥此子……愈發成氣候了。”
下首坐著的,是剛剛從隴右前線被緊急召回的心腹將領,以沉穩善守著稱的郭淮。郭淮沉聲道:“大將軍,荊北新附,趙雲、黃忠雖老,銳氣未失,更有陳砥這等新銳善於經營。我軍新敗,士氣未複,強行南圖,恐非良策。”
“本督豈不知?”司馬懿揉了揉眉心,露出一絲疲憊,“然則,坐視江東整合荊北,連通江淮,其勢若成,則中原危矣。諸葛亮在隴右,雖暫息兵戈,其心難測,猶如猛虎臥於榻側。”
他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輿圖前,手指劃過襄陽,最終停在襄陽以北、漢水支流白河畔的安眾、朝陽一帶。“強攻不可,便需滋擾。命申儀已北逃至南陽)收集荊北潰兵,再撥給他三千精銳,以呂建為副將,於安眾、朝陽立寨,不必求勝,隻需頻頻南下,襲擾其屯田區,焚其糧草,擄其人口!要讓趙雲、陳砥,無法安心經營!”
他眼中閃過一絲冷光:“同時,散播流言,就說蜀漢與我有密約,將共分荊北。無論諸葛亮信與不信,總能在那趙雲、陳砥心中,種下一根刺!”
郭淮領命:“末將明白!必讓其寢食難安!”
幾乎就在司馬懿謀劃滋擾荊北的同時,一隊打著蜀漢旗幟的使團,沿著長江,順流而下,抵達了江陵。為首的使者,乃是蜀漢尚書郎,名為樊岐,以能言善辯、熟知荊楚事務著稱。
使團並未停留,換乘快船,徑直北上,數日後,抵達襄陽。
荊州牧趙雲於牧府接見蜀使。黃忠、陳砥等主要文武皆在座。
樊岐舉止得體,呈上蜀漢丞相諸葛亮的親筆書信,言詞懇切,先是恭賀江東克定荊北,繼而重申吳蜀聯盟之誼,共抗曹魏之誌。信中表示,願與江東互通有無,開放邊境貿易,並邀請江東派遣學者,赴成都交流儒學經典。
然而,在場諸人皆是人傑,豈會聽不出這冠冕堂皇言辭下的試探之意?諸葛亮此舉,一是探聽江東在荊北的真實意圖和實力,二是試圖以經濟文化往來,緩和因荊北易主而驟然緊張的東西關係。
趙雲看完信,神色平和,將信傳遞給黃忠、陳砥等人閱覽,而後對樊岐道:“諸葛丞相美意,雲心領了。吳蜀聯盟,共抗曹魏,乃兩國之幸。互通商貿,交流文教,亦是好事。具體事宜,可由下麵官吏細細商議。”
樊岐微笑拱手:“趙牧守明鑒。此外,外臣臨行前,丞相曾言,聞聽江東有位少年英雄,名喚陳砥,於西城、襄陽屢建奇功,心甚向往。不知可否有幸一見?”
眾人的目光瞬間集中到了陳砥身上。
陳砥心中明了,這是諸葛亮特意點名,要親眼看看他這個聲名鵲起的江東後起之秀,掂量其分量。他從容起身,對樊岐拱手一禮,不卑不亢:“小子陳砥,見過樊使者。丞相謬讚,小子愧不敢當。些許微功,皆賴吳公洪福,趙牧守、黃鎮西及諸位同僚鼎力相助,不敢居功。”
他年紀雖輕,但氣度沉凝,言語得體,既保持了謙遜,又不失江東威嚴。樊岐仔細打量了他幾眼,眼中閃過一絲驚異,讚道:“果真英雄出少年!陳將軍氣度不凡,他日必為國之棟梁!”
蜀使的到來,以及北方魏軍小股部隊開始在南陽邊境集結騷擾的消息,幾乎同時傳到了陳砥耳中。他嗅到了一股不同尋常的氣息。
“司馬懿想讓我們不得安寧,諸葛亮則在隔岸觀火。”陳砥在太守府內,對著荊州牧府派來的參軍分析道,“安眾、朝陽的魏軍,乃是疥癬之疾,但其頻煩騷擾,若置之不理,則屯田百姓恐慌,新政受阻。若大動乾戈剿滅,則正中其下懷,耗我兵力精力。”
參軍問道:“那依太守之見?”
陳砥目光銳利:“癬疥之疾,亦需快刀割除!但此刀,需準、需狠,更要省力。”他走到地圖前,指向安眾、朝陽的位置,“申儀乃敗軍之將,喪家之犬,其麾下多為潰兵,士氣低落。彼輩襲擾,必仗地勢,行蹤詭秘。我軍若大隊圍剿,彼則化整為零,遁入山林,難覓其蹤。”
他手指猛地在安眾以東、白河下遊的一個點一頓:“但其糧草補給,必依賴白河水道,從穰縣轉運。而其掠得人口物資,亦需經此路送回!”
參軍眼睛一亮:“太守之意是……斷其糧道,設伏打援?”
“不錯!”陳砥斬釘截鐵,“可派一員猛將,率精兵千人,多帶弓弩,秘密潛入白河沿岸險要處設伏。另派一軍,大張旗鼓,做出清剿安眾的態勢。申儀、呂建見我軍來攻,必向穰縣求援,或自行押送掠獲物資北返。屆時,伏兵四起,縱不能全殲,亦必可重創其輜重與有生力量,使其短期內再無力南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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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向參軍,語氣堅定:“請轉稟趙牧守,砥願親率本部兵馬,執行此次伏擊任務!必叫魏賊知曉,我荊北,非其可肆意撒野之地!”
參軍被陳砥的自信與謀略所動,立刻返回牧府稟報。趙雲與黃忠商議後,認為此計可行,既能打擊魏軍氣焰,又能鍛煉陳砥獨立指揮作戰的能力,遂予以批準。黃忠更是將自己的五百親衛騎兵暫借給陳砥,以增強其機動與突擊力量。
深秋的白河兩岸,蘆葦枯黃,水勢減緩。
陳砥率領一千五百精銳其中五百騎兵),人銜枚,馬裹蹄,借著夜色掩護,悄無聲息地潛行至安眾以東約三十裡處,一處名為“落雁灘”的河灣。此地河道彎曲,水流較緩,兩岸丘陵起伏,林木叢生,正是設伏的絕佳地點。
陳砥將五百騎兵隱藏在稍遠一些的樹林中,由黃忠的親衛隊長統帶,作為突擊力量。自己則率領一千步卒,利用蘆葦蕩和丘陵地形,精心布置了數道伏擊線,強弩手居前,刀盾手和長槍手其後,隻等魏軍入彀。
與此同時,按照計劃,傅肜率領三千人馬,大張旗鼓地從鄧縣出發,做出進攻安眾的態勢。
果然,安眾的申儀、呂建聞訊,既驚且怒。他們不敢與傅肜部硬碰,又舍不得近期擄掠來的糧草和數百人口,決定連夜經白河水路,將物資人口轉運回北岸的穰縣。
翌日黃昏,申儀、呂建親自押送著數十艘裝載得滿滿當當的船隻,以及數百名被繩索串連的百姓,沿白河緩緩北上。魏軍士卒大多鬆懈,認為吳軍主力正在西麵攻打安眾,此行應當安全。
當船隊行至落雁灘最狹窄的河段時,兩岸陡然響起一陣尖銳的梆子聲!
“休休休——!”
無數弩箭如同飛蝗般從蘆葦蕩中激射而出,精準地覆蓋了河麵上的船隻和岸上護衛的魏軍!刹那間,慘叫聲四起,許多魏軍中箭落水,船隻上也插滿了箭矢,行動受阻。
“有埋伏!快撤!”申儀嚇得魂飛魄散,大聲嘶吼。
呂建還算鎮定,急忙指揮士卒靠岸,試圖結陣抵抗。
然而,就在魏軍驚魂未定、陣腳大亂之際,陳砥親自舉起長槍,厲聲喝道:“殺!”
埋伏在蘆葦蕩和丘陵後的一千吳軍步卒,如同猛虎出閘,奮勇殺出!與此同時,遠處蹄聲如雷,五百江東騎兵如同紅色閃電,從側翼狠狠撞入試圖結陣的魏軍之中!
戰鬥毫無懸念。魏軍本就士氣不高,遭此突如其來的猛烈伏擊,瞬間崩潰。呂建被陳砥一箭射中臂膀,狼狽後逃。申儀更是早就在親兵護衛下,棄了船隻物資,倉皇向北逃竄。
吳軍大獲全勝,斬殺魏軍數百,俘獲過百,奪回全部被擄百姓和大量糧草物資,並焚毀了來不及逃走的船隻。
白河之捷,規模雖不大,但意義非凡。這是荊北吳軍在野戰中對魏軍主動出擊取得的又一次勝利,徹底打擊了申儀、呂建所部的騷擾能力,保障了襄陽北境屯田區的安全。
更重要的是,此戰由年僅十五歲的襄陽太守陳砥獨立謀劃並指揮,其用兵之老練,判斷之精準,再次令荊北軍民為之側目。“砥柱”將軍的威名,不再僅僅局限於守城安民,更增添了野戰破敵的赫赫武功。
消息傳回襄陽,趙雲、黃忠大喜,再次上書建業為陳砥請功。城內百姓更是歡欣鼓舞,對這位年輕的守護者愈發擁戴。
尚未離開襄陽的蜀使樊岐,聽聞此事,心中震撼不已。他原本以為陳砥隻是善於內政、偶有機智的年輕俊傑,沒想到其軍事才能亦如此出眾。他立刻修書,將所見所聞,尤其是陳砥在此戰中的表現,詳細記錄,派人火速送回成都。
樊岐在信中寫道:“……江東陳砥,年未弱冠,然文武兼資,沉毅果決,有古名將之風。觀其治政,井井有條,深得民心;觀其用兵,奇正相合,銳氣逼人。此子不除,恐為季漢蜀漢)將來之大患……”
白河畔的烽火,如同投入天下棋局的一顆石子,激起的漣漪,正悄然擴散至更遠的地方。荊北的砥柱,在一次次淬煉中,鋒芒漸露,已然引起了各方勢力最高層的矚目與忌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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