秭歸城下的血腥僵局,並未因時間的流逝而緩和,反而像一鍋文火慢燉的濃湯,仇恨與猜忌在其中不斷發酵、蒸騰。
蜀軍大營,中軍帳內。
廖化盯著麵前粗糙的沙盤,上麵代表秭歸城的小木塊依舊頑固地矗立著,周圍插滿了代表蜀軍進攻受挫的紅色小旗。他眼角深刻的皺紋裡嵌滿了疲憊與焦躁,連日的強攻不下,不僅損耗兵力,更消磨著這支哀兵的銳氣。
“元福周倉字),傷亡統計出來了?”廖化的聲音沙啞得厲害。
周倉猛地一拳砸在桉幾上,震得杯盞亂跳:“又折了四百多弟兄!娘的!陳砥那黃口小兒,仗著城堅弩利,像個縮頭烏龜!”
“不是烏龜,是刺蝟。”一旁沉默的陳到開口了,他性情沉穩,雖同樣悲憤,但更顯冷靜,“秭歸城防經過趙雲、陳砥多年經營,異常堅固。我軍缺乏足夠的重型攻城器械,強攻確實損失太大。而且……江東水軍雖未敢與我軍主力在江麵決戰,但其依托水文地利,不斷襲擾我糧道,前日火災,損失不小。”
廖化何嘗不知?但陛下的期待,丞相雖未明言,但他能感受到那股壓力)的默許,還有無數弟兄血染沙場的仇恨,都讓他無法下令停止進攻。“不能再拖下去了!陛下龍體……等不起!關君侯的仇,也等不起!”他赤紅的眼睛裡布滿血絲,“傳令,從明日始,分批次,晝夜不停,輪番佯攻,疲敝守軍!同時,向成都再次請求,速調攻城井闌、衝車!”
他心中還有一個隱憂未曾說出:如此規模的軍事行動,對季漢國力的消耗是巨大的。北方的魏虎視眈眈,若久戰不決,後果不堪設想。必須儘快打破僵局!
然而,一股潛流已經開始在蜀軍內部悄然流動。一些中下層軍官和士卒,在經曆了最初的狂熱和接連的挫敗後,看著身邊熟悉的袍澤不斷倒下,心中不免產生了疑問:為了那場語焉不詳的“哨卡襲擊”和一次邊境巡哨的衝突,付出如此慘重的代價,真的值得嗎?為何魏軍沒有任何動靜?一些關於“魏國細作挑撥”的流言,開始在營地裡隱秘地傳播,雖然立刻被彈壓,但懷疑的種子已然播下。
秭歸城內,壓力同樣巨大。
陳砥巡視著城防,看著士卒們帶著倦容卻依舊警惕的麵孔,看著民夫們穿梭搬運守城器械和照顧傷員的忙碌身影,心中沉甸甸的。守城物資消耗極快,尤其是箭矢和滾木礌石。雖然襄陽的補給線還在儘力維持,但蜀軍水師的封鎖越來越嚴。
“太守,箭矢存量已不足三萬支,滾木也快用完了。是否動用最後的儲備?”軍需官低聲稟報。
“用!但告訴將士們,省著點用,瞄準了再放!”陳砥果斷下令,“組織城中青壯,連夜趕製!拆掉部分無人居住的破損房屋,取其梁柱!”
“諾!”
蘇飛走了過來,低聲道:“叔至,派去送信的人,還沒有消息。”
陳砥眼神一黯,隨即恢複平靜:“不急,此事急不得。就算送到了,諸葛丞相也需要時間權衡。”他看向城外連綿的蜀軍營寨,“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堅持下去,守得越久,我們的籌碼就越重,和平的希望……或許就越大。”
他心中清楚,那封密信是希望,但絕不能將全部希望寄托於此。他必須做好最壞的打算——秭歸城破,荊西門戶洞開。
“蘇將軍,樊將軍,”陳砥召集主要將領,“我們不能一味死守。我意,挑選死士,由蘇將軍統領,預備在關鍵時刻,出城逆襲,打擊蜀軍要害!樊將軍,你負責組織城內丁壯,在主要街道構築巷戰工事,做好……巷戰準備!”
蘇飛眼中精光一閃:“末將領命!”
樊友臉色一變,欲言又止,最終還是重重抱拳:“遵令!”
秭歸城,如同一張逐漸拉滿的弓,氣氛緊張到了極點。
與秭歸前線的血肉橫飛相比,許都的大將軍府則是一片智謀交鋒的暗室。
司馬懿正在聽取司馬師的彙報。
“父親,秭歸戰事已逾半月,雙方傷亡累計恐已近萬,戰局依舊膠著。諸葛亮似乎有意控製進攻強度,但廖化求戰心切。江東方麵,陳砥守得極穩,荊北趙雲調動頻繁,但主力仍在防備張合將軍。”
司馬懿輕輕敲擊著桌麵,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仿佛在聽一件與己無關的事情。“諸葛亮在控製節奏?他是不想國力消耗過甚,還是……起了疑心?”他微微眯起眼睛,“那個‘灰隼’,最近有消息嗎?”
司馬師答道:“‘灰隼’在成都散布謠言頗為順利,蜀漢主戰派情緒高漲。不過……他提到,最近成都似乎有一股暗流在探查關於邊境衝突的‘真相’,手法很隱秘,像是諸葛亮的人。”
“哦?”司馬懿眉頭微挑,“看來,我們的孔明先生,並非完全被情緒蒙蔽。他在給自己留後路。”他沉吟片刻,“告訴‘灰隼’,暫時收斂,潛伏更深。必要時……可以丟出幾個無關緊要的替死鬼,滿足一下諸葛亮的‘探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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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的意思是?”
“讓諸葛亮查到一點‘東西’,讓他以為自己的懷疑是對的,但又不能是足以立刻扭轉戰局的鐵證。這樣,他才會在‘戰’與‘和’之間更加搖擺,秭歸的戰事才能繼續拖下去,消耗下去。”司馬懿的嘴角露出一絲冷酷的笑意,“至於江東那邊……陳暮和龐統也不是易與之輩,他們必然也在全力尋找我們的破綻。”
他站起身,走到巨大的地圖前,目光掠過秭歸,最終停留在襄陽和宛城南陽)之間。
“張合那邊情況如何?”
“張將軍依父親將令,一直稱病不出,宛城守軍也表現出守勢。不過,近日偵騎發現,趙雲似乎從北線秘密抽調了部分兵力西移。”
“很好。”司馬懿點點頭,“讓張合繼續‘病著’,但可以‘偶爾’露出一點破綻,比如糧草運輸的護衛似乎不那麼嚴密了……看看趙雲敢不敢賭這一把。他若敢抽調更多兵力援救秭歸,就是我們的機會。”
這是一盤大棋,司馬懿的目光早已超越了秭歸一隅。他在耐心等待,等待吳蜀流儘鮮血,等待荊州防線出現真正的漏洞。
“還有,”司馬懿忽然想起什麼,“江淮方向,陸遜和魏延新勝,士氣正旺。告訴曹休,不許再主動挑釁,固守即可。我們要給吳公國一種錯覺,仿佛我大魏的注意力,完全被西邊的戰事吸引了。”
“父親高明!”司馬師由衷讚道。
司馬懿擺擺手,目光深邃:“棋局才剛剛開始。最終的勝負,不在於一城一地的得失,而在於誰更能忍耐,誰更看得清那稍縱即逝的……轉機。”
建業,吳公宮的氣氛同樣凝重。
陳暮看著輿圖室牆壁上那幅巨大的荊州地圖,目光在秭歸的位置停留了許久。來自前線的戰報和龐統、徐庶的情報彙總,都擺在他的麵前。
“主公,”龐統開口道,“秭歸暫時無虞,叔至公子應對得當。但長期消耗,於我不利。蜀漢國力雖弱,但哀兵之勢,不可小覷。北邊司馬懿虎視眈眈,張合雖無動靜,然其乃天下名將,不可不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