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十五,上元節前夜。洛陽的暴風雪終於停歇,但寒意卻仿佛滲入了這座古都的每一塊磚石,凜冽刺骨。大將軍府書房內,燈火通明,司馬昭披著厚重的裘氅,臉色在燭光映照下顯得異常蒼白,眼底布滿血絲。
賈充肅立一旁,手中拿著一份剛剛破譯的密報,聲音低沉:“公子,我們安插在蔣濟府中的一個暗樁冒死傳出消息,蔣濟昨夜曾秘密會見並州軍降將梁興,密談近一個時辰。談話內容不詳,但梁興離開時,神色與前幾日大為不同,似有振奮之意。”
司馬昭的手指驟然收緊,捏得指節發白。梁興!這個被他刻意架空、心懷怨望的並州將領,果然被曹叡那邊盯上了!這意味著什麼?意味著曹叡不僅僅是在串聯文臣,他的手已經開始伸向軍隊,而且是伸向自己眼皮底下、本該最可靠的“援軍”!
“還有,”賈充繼續道,“宮中眼線報,夏侯玄、李豐等人近日頻繁出入宮闈,且與高柔、蔣濟府邸往來密切。更有數位原本態度中立的宗室、老臣,近日也似乎活躍起來。種種跡象表明,陛下……正在編織一張大網。”
“網?”司馬昭猛地站起,眼中戾氣橫生,“他想網住誰?網住我司馬昭?還是想網住我整個司馬家!”他來回踱步,胸膛劇烈起伏,“秘藏泄露,父親按兵不動,陛下卻以為我司馬家可欺了!他想學漢宣帝除霍光?可他曹叡有那個本事嗎?高柔、蔣濟,一群腐儒!梁興,一個喪家之犬!就憑這些,也想動我?”
賈充道:“公子息怒。陛下年輕氣盛,又有吳國暗中遞刀,自以為抓住了把柄,想趁機奪權,也是情理之中。然其倉促行事,破綻百出。梁興雖被拉攏,但其麾下並州軍已被打散編製,軍官多為我方舊部,他即便想反,又能調動幾人?至於宮中宿衛,司馬琮將軍已加強控製,關鍵位置皆是我方人手。陛下欲動,無非是倚仗高柔、蔣濟等人在朝中的聲望,以及那不知真假的‘秘藏證據’之威懾。”
司馬昭停下腳步,眼中閃爍著瘋狂而冰冷的光芒:“他以為有證據就能定我的罪?笑話!這洛陽城裡,現在是誰說了算?是我司馬昭!他想玩,我就陪他玩一把大的!”
他猛地看向賈充:“賈充,你說,若陛下突然‘身染重疾’,不能理政,當如何?”
賈充心頭劇震,幾乎要跪倒在地:“公子……此事非同小可!陛下畢竟是天子,若無十足把握,擅行……恐遭天譴人怒,天下共擊之!”
“天譴?人怒?”司馬昭獰笑,“我司馬家為大魏出生入死,如今卻被猜忌至此!父親功高震主,兄長生死未卜,我兢兢業業穩住洛陽,換來的卻是暗中算計!這難道就是天理?若天不公,我便逆天而行!”
他喘了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當然,不到萬不得已,那一步不能走。但我們必須掌握絕對主動。陛下想收網?好,我就先把他織網的梭子,一根根折斷!”
他走回書案後,提筆疾書,邊寫邊下令:“第一,立刻控製梁興!罪名……就說是私通吳國細作,意圖在洛陽製造混亂,接應外敵!你親自帶人去辦,要快,要乾淨,拿到口供!記住,做像一點!”
“第二,宮中司馬琮那邊,讓他今夜就動手,以‘清查可疑人員、加強宮禁安全’為名,將夏侯玄、李豐,還有高柔、蔣濟在宮中的眼線、以及所有近日與陛下往來過密的宦官、宮人,全部控製起來,嚴加審訊!務必找出陛下與他們密謀的具體證據!”
“第三,”司馬昭眼中寒光一閃,“你安排幾個絕對可靠、身手了得的人,換上便裝,待命。若前麵兩條順利,陛下必然驚怒,可能會召我入宮質問,或者……狗急跳牆,下詔擒我。屆時,我會入宮。而你要做的,就是在我入宮後,控製宮門,切斷內外聯係!同時,派人‘保護’高柔、蔣濟府邸,不許任何人進出!”
賈充聽得心驚肉跳,這是要發動一場小規模的、針對皇帝及其核心黨羽的政變!風險極大,但若成功,便能瞬間逆轉局勢,將曹叡徹底架空甚至……
“公子,是否……是否先請示大將軍?”賈充小心翼翼地問。
“來不及了!”司馬昭將寫好的命令扔給賈充,“父親遠在偃師,鞭長莫及。洛陽瞬息萬變,必須當機立斷!父親常教我,為將者,臨機決斷勝於千裡求策。執行命令!”
“諾!”賈充不敢再勸,他知道公子已被逼到牆角,起了殺心,或者說,是強烈的自保與反擊之心。
“還有,”司馬昭叫住正要離去的賈充,“給偃師送信,將我們這邊的行動告知父親,請他即刻調穀城那五千騎兵,再向洛陽靠近十裡,做出隨時可以入城的姿態。另外……讓父親以‘洛陽局勢不穩,恐有奸人挾持天子’為由,上表請求‘入京護駕’!表文要寫得情真意切,憂國憂君!”
賈充再次領命,匆匆離去安排。他知道,今夜之後,洛陽將徹底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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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房內重歸寂靜,隻有燭火劈啪作響。司馬昭獨自坐在陰影中,臉上時而猙獰,時而惶恐,時而決絕。他知道自己在玩火,甚至是在賭命。但曹叡的步步緊逼,讓他彆無選擇。要麼束手待斃,要麼奮起一搏。司馬家,絕不能倒在這裡!
“陛下,這是你逼我的……”他喃喃自語,聲音在空曠的書房裡回蕩,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但更多的是孤注一擲的瘋狂。
上元節前夜的洛陽,表麵上因為風雪初霽而顯得格外寧靜,甚至有些節日前夕的祥和。但在這寧靜的表象之下,一場決定曹魏命運、甚至可能影響天下格局的驚變,已經悄然拉開了血腥的帷幕。
顯陽殿,夜已深沉。曹叡卻毫無睡意,他穿著常服,在暖閣內來回踱步,心中隱隱有些不安。下午蔣濟入宮密奏,言與梁興接觸順利,梁興已暗中答應,若陛下下詔,他可設法控製並州軍舊部,在關鍵時刻配合宮中行動。同時,高柔那邊也傳來消息,幾位手握部分宮城戍衛兵權的將領,態度也已鬆動。
一切似乎都在按照計劃進行,甚至比預想的還要順利。但正是這種順利,讓曹叡感到一絲異樣。司馬昭是何等樣人?狠辣多疑,耳目遍布。自己這邊動作雖然隱秘,但涉及人員漸多,當真能瞞天過海?
“陛下,不好了!”一名心腹宦官連滾爬爬地衝進暖閣,臉色煞白,聲音帶著哭腔,“剛剛……剛剛北宮司馬門當值的黃門郎偷偷傳出消息,司馬琮將軍突然調兵,以清查奸細為名,將夏侯常侍夏侯玄)、李黃門李豐)……還有好些近日常入宮的郎官、宦者,全都扣下了!說是要……要嚴加審問!”
曹叡腦中“嗡”的一聲,仿佛被重錘擊中。他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司馬昭察覺了!而且反應如此迅速、如此酷烈!
“高衛尉和蔣太尉呢?他們府邸可有動靜?”曹叡強自鎮定,急聲問道。
“還……還不清楚,宮門已經加強了守衛,我們的人出不去,外麵的消息也進不來……”宦官顫聲道。
曹叡的心沉到了穀底。司馬昭這是要先下手為強,剪除自己的羽翼,甚至可能封鎖宮禁!接下來呢?他會怎麼做?直接帶兵入宮,逼宮?還是……
“陛下!陛下!”又一名侍衛慌慌張張跑進來,“宮外……宮外傳來消息,賈充帶著大隊甲士,包圍了梁興將軍的臨時府邸,說是奉詔擒拿通敵叛賊!”
梁興!曹叡眼前一黑,幾乎站立不穩。梁興是他計劃中關鍵的一環,竟然這麼快就被司馬昭識破並下手了!這意味著,他手中唯一可能調動的、有一定實力的外援,還沒發揮作用就斷了!
“蔣太尉……蔣太尉在哪裡?”曹叡抓住侍衛的手臂,指甲幾乎掐入肉中。
“蔣太尉府邸也被甲士圍了,隻許進不許出!”
完了。曹叡感到一陣徹骨的寒意。司馬昭的動作快如雷霆,精準地打在了他最要害的地方。朝中支持自己的大臣被監控或控製,宮中親信被扣押,可能倒戈的將領被逮捕……自己一夜之間,仿佛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被困在這深宮之中。
“陛下,此刻宮禁雖嚴,但南麵章華門值守的偏將,是高衛尉舊部,或許……”宦官小聲提醒。
曹叡猛地驚醒。是啊,現在不是慌亂的時候!司馬昭既然已經動手,就絕不會善罷甘休。自己必須立刻做出應對!
“立刻密召……不,你親自去,設法聯絡章華門那位偏將,讓他無論如何,今夜子時前,必須打開一條縫隙,放幾個人出去!”曹叡快速下令,“出去的人,兵分兩路!一路去蔣太尉府外,設法將朕的密詔送入,告訴蔣濟,計劃泄露,讓他立刻動用一切關係,聯絡所有還能聯絡的忠臣,並想辦法將消息送出洛陽!另一路,立刻出城,去穀城!持朕的密信和信物,去見那五千騎兵的統領,讓他立刻率軍逼近洛陽西郊,做出勤王姿態!記住,不是真的攻城,而是造勢,給司馬昭壓力!”
“陛下,那五千騎兵是司馬懿調來的,其統領恐怕……”宦官猶豫。
“顧不了那麼多了!司馬懿的表文不是說要‘入京護駕’嗎?朕現在就給他這個機會!看他敢不敢真的攻打洛陽,背負弑君篡逆的萬世罵名!”曹叡眼中閃過一絲狠色,“另外,再派一個絕對可靠、身手高絕的人,想辦法混出城,直奔偃師!不是去找司馬懿,是繞過偃師,去吳國控製的荊北方向!帶上朕的隨身玉佩和一道空白絹書,若……若朕有不測,或洛陽徹底落入司馬氏之手,便去找吳國人,告訴他們,朕願意與他們做一筆交易——隻要他們能助朕平亂,或者……至少牽製司馬懿,中原之地,朕可許他們更多!”
宦官聽得目瞪口呆,陛下這是要引吳兵入中原?這可是飲鴆止渴啊!
“快去!”曹叡厲聲喝道,“這是唯一的生路!朕不能坐以待斃!快去辦!”
宦官連滾帶爬地去了。暖閣內隻剩下曹叡一人,他踉蹌著走到窗邊,望著外麵黑沉沉的宮殿輪廓和遠處依稀可見的、被火把照亮的甲士身影,心中充滿了不甘、憤怒,還有一絲深藏的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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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父,父親……你們留下的江山,難道真的要斷送在兒孫手中,斷送在權臣之手嗎?”年輕的皇帝低聲呢喃,淚水無聲滑落。但他很快擦乾眼淚,眼神重新變得堅定而冰冷。
“不!朕是天子!是大魏皇帝!司馬昭,你想做霍光?還是想做王莽?朕不會讓你得逞的!就算是死,朕也要讓你司馬家,背上永世洗刷不掉的罵名!”
他轉身走回書案,提筆疾書,開始起草一份特殊的詔書——一份揭露司馬懿父子“不臣之心、謀逆之實”的檄文,以及一份在“萬一”情況下,傳位於某位宗室子弟他心中已有人選)的密詔。
夜色如墨,宮牆內外,刀光劍影已現。曹叡與司馬昭這對君臣,終於在權力與生存的絕路上,迎頭相撞。而這場碰撞的火花,必將照亮整個北方的天空,甚至灼燒到江東與巴蜀。
當洛陽城內的刀兵之氣開始彌漫時,這場風暴引發的漣漪,正以驚人的速度向四麵八方擴散。
荊北,宛城。
趙雲在深夜被親衛喚醒,接到了來自“澗”組織洛陽站通過特殊渠道送出的最緊急密報。密報極其簡短,卻字字千鈞:“洛陽有變,司馬昭先發,囚禁帝黨,圍困大臣,封鎖宮禁。曹叡急。司馬懿表請入京護駕,兵逼穀城。內亂在即。”
趙雲睡意全無,立刻召來尚未離開的闞澤與剛剛送秘藏至、準備明日返襄陽的黃忠。
“洛陽劇變,就在今夜!”趙雲將密報示於二人,“司馬昭狗急跳牆,曹叡危矣。司馬懿亦在調動兵馬。”
闞澤倒吸一口涼氣:“這麼快?司馬昭竟敢如此行事!這是要弑君篡位?”
黃忠怒道:“司馬氏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子龍,我們是否要有所動作?陳將軍在編縣,可要提醒他加強戒備,以防魏國內亂,潰兵或司馬懿狗急跳牆南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