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陽殿內,死寂被殿外突如其來的警報徹底撕碎。司馬昭臉上的狠戾與曹叡眼中的決絕,都在一瞬間被驚疑取代。
“穀城騎兵?並州軍營亂?”司馬昭猛地轉身,厲聲喝問那名渾身是血的親兵,“具體情況如何?何人領軍?亂兵規模多大?賈充呢?城外大營是誰在鎮守?”
親兵喘息著回答:“回公子,穀城方向火光連綿數裡,蹄聲如雷,至少有三四千騎,正快速向洛陽西郊移動,距城已不足二十裡!並州軍營亂起於左營,約有數百人鼓噪,打著‘清君側、救陛下’的旗號,衝擊中軍大帳,與牛金將軍的親兵發生衝突,現下亂戰一團,其餘各營也在騷動!”
司馬昭心頭巨震。穀城那五千騎兵是他父親司馬懿調來威懾洛陽的,按計劃沒有他的命令或父親的將令絕不會輕動!難道是父親提前行動了?還是……父親那邊出了什麼變故?亦或是有人假傳命令?至於並州軍營亂,顯然是梁興的舊部被煽動,或者乾脆就是曹叡之前派去聯絡的人起了作用!
他霍然轉頭,死死盯住曹叡,眼中寒光爆射:“是陛下做的手腳?陛下好手段!竟然能說動穀城騎兵,還能在並州軍營中埋下釘子!”
曹叡心中也是驚疑不定。他確實派了人去穀城和並州軍,但根本沒抱太大希望,尤其是穀城那支騎兵,屬於司馬懿嫡係,怎麼可能被自己輕易說動?並州軍營亂倒有可能是梁興舊部所為,但規模似乎超出了預期。難道……真有其他勢力插手?會是高柔、蔣濟他們暗中聯絡的力量?還是……
心中念頭急轉,曹叡麵上卻不動聲色,甚至浮現出一絲嘲諷:“司馬昭,你以為這洛陽,這天下,隻有你司馬家會調兵遣將嗎?多行不義必自斃!你倒行逆施,囚禁大臣,圍困宮禁,天怒人怨!勤王之師,何止一處?”
他必須抓住這意外的變故,攪亂司馬昭的心神,爭取主動權!
司馬昭臉色陰晴不定。外麵的亂局必須立刻平定,否則一旦蔓延,洛陽失控,後果不堪設想。但眼前的曹叡,態度強硬,又有外援將至至少表麵如此)的跡象,更不能放走或立刻處置。
“賈充!”司馬昭對殿外吼道。
賈充快步進殿,臉色同樣難看:“公子!”
“你立刻出宮,持我令符,調集城中所有能動用的兵馬,分頭行動!一部前往西城,緊閉城門,上城防守,務必擋住穀城來的騎兵,沒有我的親筆手令,任何人不得開門!另一部趕往城外大營,協助牛金鎮壓叛亂,凡鼓噪作亂者,格殺勿論!再派精乾人手,沿路查探,弄清楚穀城騎兵到底是誰在統領,意圖何為!快!”
“諾!”賈充領命,匆匆而去。
司馬昭又看向曹叡,語氣放緩,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壓迫:“陛下,外麵雖有宵小作亂,但洛陽大局仍在臣掌控之中。請陛下暫且移駕後殿安歇,待臣掃清叛逆,再向陛下詳細稟報。”
這是要軟禁了。
曹叡冷笑:“怎麼?司馬卿是怕朕在這裡,乾擾你‘平亂’?還是怕朕與外麵的‘勤王之師’裡應外合?”
司馬昭不再虛與委蛇,直接對左右甲士下令:“護送陛下至後殿!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陛下也不得離開後殿半步!違令者,斬!”
“司馬昭!你敢!”曹叡怒喝。
數名甲士上前,雖不敢粗暴,但態度堅決地“請”曹叡移步。曹叡知道硬抗無益,反而可能遭致羞辱甚至不測,他深深看了司馬昭一眼,那眼神中包含了無儘的憤怒、不甘,還有一絲冰冷的決絕,然後一言不發,轉身向後殿走去。那挺直的脊梁,在甲士的簇擁下,依舊帶著帝王的尊嚴。
看著曹叡消失在殿後,司馬昭才稍微鬆了口氣,但心中的焦躁並未減少。他走到殿門前,望著外麵黑沉沉的夜空和遠處隱約的火光、喧囂聲,眉頭緊鎖。
父親那邊到底怎麼回事?為何沒有提前通知自己穀城騎兵會動?並州軍營亂雖是疥癬之疾,但若處理不當,引發連鎖反應,城內那些本就心懷鬼胎的勢力趁機作亂,麻煩就大了。
“公子,宮外有自稱大將軍司馬懿)信使的人求見,說有緊急軍情!”又一名侍衛跑來稟報。
司馬昭精神一振:“快讓他進來!”
很快,一名風塵仆仆、身背令旗的騎兵被帶入,單膝跪地,雙手呈上一封密封的軍報:“公子,大將軍急令!並州方向發現不明兵馬集結東進,幽州王雄態度曖昧,大將軍恐鄴城曹纂異動,已命河內駐軍東向戒備。大將軍令公子務必穩住洛陽,嚴防死守,並加快……加快‘清君側’事宜,必要時可‘請’陛下移駕偃師暫避!大將軍親率中軍已從偃師開拔,不日即可抵達洛陽!”
司馬昭接過軍報,快速瀏覽,心中又是一沉。父親那邊也遇到了麻煩!並州、幽州、鄴城……看來曹叡或者那些保皇派,聯絡的外援不止一路!父親這是怕洛陽有失,讓自己加快行動,甚至不惜“請”皇帝去偃師——那不就是挾天子以令諸侯嗎?父親終於要走出那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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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父親已從偃師出兵,這意味著最終攤牌的時刻即將到來。自己必須在父親大軍抵達前,徹底控製洛陽,掃清所有障礙!
“知道了。你回去稟報父親,洛陽一切儘在掌握,請他放心進軍!”司馬昭打發走信使,心中卻是沉甸甸的。一切儘在掌握?西邊有來曆不明的騎兵逼近,城外軍營在叛亂,城中暗流洶湧,皇帝寧死不屈……這局麵,哪裡談得上“儘在掌握”?
但開弓沒有回頭箭。他必須撐下去,也必須贏!
“傳令司馬琮,加強宮內各處守衛,尤其是後殿,一隻蒼蠅也不許飛進去!再派人去催賈充,我要在一炷香內,知道西城和城外大營的確切情況!”司馬昭厲聲下令,眼中重新燃起凶狠的光芒。亂局雖險,但也是機會,正好借此將洛陽城內所有潛在敵人,一並清洗!
同一時刻,偃師通往洛陽的官道上,火把如龍,鐵甲鏗鏘。司馬懿的中軍正在連夜開拔。他沒有乘坐車駕,而是披甲騎馬,行在隊伍前列,蒼老的麵容在火光映照下如同岩石般冷硬。
主簿趙儼策馬跟在身側,低聲道:“大將軍,公子那邊動手了,進展似乎……不如預期順利。穀城騎兵異動,並州軍營亂,恐是曹叡或其黨羽的反撲。我們是否需再加快速度?”
司馬懿目視前方黑暗的道路,聲音平穩:“昭兒性子急,手段也急,必然激起反彈。穀城騎兵……”他眼中閃過一絲疑惑,“我並未下令其提前行動。要麼是昭兒假我之名調動,要麼……是有人渾水摸魚,想趁火打劫。”
“大將軍是說,可能有第三方勢力介入?”趙儼驚道。
“洛陽乃天下中樞,誰不眼紅?吳國‘澗’組織無孔不入,蜀國細作也可能潛伏。甚至中原那些心懷叵測的豪強,也未嘗不想在亂局中分一杯羹。”司馬懿澹澹道,“不過,無論是誰,敢插手進來,就要做好被碾碎的覺悟。”
他頓了頓,問道:“郭淮那邊有消息嗎?”
“郭將軍已秘密抵達潼關,正在整合關中兵馬,進展順利。他回報,關中暫時平靜,但蜀國薑維在隴右活動頻繁,似有加強備戰的跡象。”
“蜀國……”司馬懿眼中閃過一絲精光,“諸葛亮雖死,其繼任者蔣琬、費禕守成有餘,進取不足。但那個薑維,倒是顆不安分的棋子。告訴郭淮,穩住關中即可,暫時不要主動挑釁蜀國。我們的重心,在洛陽,在中原。”
“諾。”趙儼記下,又道,“還有一事,前方哨探回報,發現有小股身份不明的人馬,在洛陽西南方向活動,行蹤詭秘,不似尋常盜匪,也不像我軍斥候。已派人盯上。”
司馬懿眉頭微皺:“西南?那是通往荊北的方向……吳國?”他沉吟片刻,“加派人手,務必弄清其身份目的。若是吳國的人……暫時不要驚動,看他們想乾什麼。”
正說話間,一騎從前隊飛馳而來,馬上騎士滾鞍下馬:“報——大將軍!前方十裡處發現一支隊伍,約百餘人,打著……打著天子儀仗的旗號,為首者自稱奉陛下密詔,有緊急軍情要麵呈大將軍!”
天子儀仗?陛下密詔?司馬懿與趙儼對視一眼,都看到對方眼中的訝異。曹叡被困宮中,如何能派出打著天子儀仗的使者?莫非是從宮中逃出來的?還是……根本就是假的?
“帶過來。”司馬懿沉聲道。
不多時,一支略顯狼狽但旗幟鮮明的隊伍被帶到司馬懿馬前。為首是一名中年文官,麵色惶急,手中捧著一個錦盒。看到司馬懿,他連忙跪倒:“臣,黃門侍郎張觀,奉陛下血詔,特來呈送大將軍!請大將軍速速率兵入京,鏟除奸佞,營救陛下啊!”說著,雙手高舉錦盒,涕淚橫流。
血詔?司馬懿眼神一凝。親兵上前接過錦盒,檢查無誤後打開,裡麵是一份寫在白色絹帛上的詔書,字跡略顯潦草,但末尾蓋著皇帝玉璽,絹帛上還有幾處暗紅色的血跡,觸目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