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大化名)說到此處,眼神懇切地看著薑維:“李隊長說,這些東西,或許能證明司馬氏早有異心,甚至……涉及更早的皇室秘辛。他們本想帶回成都,但現在看來難了。我們山裡人,不懂這些文書到底多重要,但李隊長是條好漢,他的托付,我韓大記在心裡。胡扒皮不知從哪得了風聲,知道我們接觸過商隊,便認定東西在我們手裡,屢次圍剿索要。我們不知道李隊長他們後來怎樣了,東西也一直藏著,沒敢輕易交給誰,直到……遇到張校尉。”
薑維心中震動,既有找到線索的興奮,也有對李歆小隊命運的擔憂。他沉聲道:“韓壯士深明大義,薑某感佩。那包裹現在何處?可否讓薑某一觀?”
韓大化名)點頭,示意旁邊一名傷勢較輕的同伴。那人從屋內炕洞隱蔽處,取出一個沾著泥土的油布包,小心遞給薑維。
薑維接過,入手頗有分量。他解開油布,裡麵是數卷用上好蔡侯紙抄錄的文書,紙張已有些發黃,但字跡清晰。他迅速展開一卷,隻看了幾行,瞳孔便驟然收縮!
這並非司馬師秘藏中那些涉及司馬懿個人野心的密信,而是更早時期——大約是文帝曹丕在位中後期——的一些往來信件抄錄。其中涉及部分邊鎮將領有些已故,有些仍在)與皇室某些成員非曹叡直係)之間的秘密溝通,內容晦澀,但隱約指向對當時太子曹叡)地位的一些非議、對某些政策的不滿,甚至夾雜著一些疑似對“非常之時”采取“非常之舉”的隱晦暗示。蓋的印鑒也五花八門,有私印,有官印,年代感十足。
這些東西,若在曹丕時代或曹叡穩固掌權時,或許隻是宮廷鬥爭的邊角料。但在司馬懿已實際篡權、曹叡淪為傀儡的當下,其意義截然不同!它們可以成為證明曹魏內部早有裂痕、某些勢力對曹叡一係並不忠貞的“證據”,若加以利用,或許能在曹魏舊臣、宗室中製造更大的猜疑和分裂,甚至……為將來可能的“扶曹反司馬”行動提供一些“法理”或“人情”上的由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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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重要的是,李歆小隊能獲得這些東西,說明他們可能接觸到了曹魏內部某個隱秘的、對司馬氏不滿的信息源。這個信息源,或許比李歆小隊本身更有價值。
薑維強壓下心中波瀾,將文書小心卷好,重新包入油布。他看向韓大化名),鄭重拱手:“韓壯士,此物於我軍,於抗司馬大業,至關重要!薑某代大漢,多謝壯士保全之情!李歆隊長等人下落,我軍必會全力追查。眼下,胡都尉清剿在即,此地已不安全。壯士與諸位兄弟可願暫留上邽?薑某可安排諸位安心養傷,日後或從軍報國,或另謀安身之所,皆可商議。”
韓大化名)與同伴對視,眼中閃過希望,抱拳道:“多謝薑將軍收留!我等願聽將軍安排!”
安撫好韓大一行,薑維立刻返回府邸,召集心腹將校與幕僚。
“立刻做四件事。”薑維語速快而堅決,“第一,挑選精通文書與記憶之人,連夜將這些密信內容抄錄副本,仔細研判,找出其中關鍵人物、時間、可能指向的事件,形成摘要。第二,將此事連同密信摘要,以最快速度密報成都蔣公琰、費文偉,請示下一步方略。第三,命‘斬鋒營’另派精乾小隊,攜帶韓當提供的線索,即刻出發,向安定郡東北、乃至河內方向秘密探查,尋找李歆小隊蹤跡,重點查訪去年冬至前後有無異常隊伍或戰鬥發生。第四,傳令隴右各軍,加強戒備,尤其是與安定郡接壤的防線。郭淮得知剿匪失利,必不會善罷甘休,很可能會動用正規軍進行清剿。我軍需做好接應‘斬鋒營’撤回,以及防備魏軍借機挑釁的準備。”
眾將凜然領命。薑維走到窗邊,夜空無星,烏雲低壓。李歆小隊用生命換來的線索終於浮出水麵,但這線索帶來的,不僅是希望,更是迫在眉睫的風險與更大的責任。關中的迷霧,正在被一道閃電劈開些許縫隙,但隨之而來的,可能是更猛烈的雷雨。
編縣軍府,燈火同樣未熄。
陳砥麵前攤開著兩份文書。一份是“澗”組織通過特殊渠道轉來的密信,來自潁川陳氏現任族長陳珪設定為潁川陳氏另一支)的親筆。信中語氣焦慮,提及近來洛陽對中原幾個大族的監視明顯加強,陳家有幾名在朝為官的子弟被以各種理由調離要職或“閒置”,家族在地方的一些田產買賣也受到官府更嚴苛的核查。族長隱晦表示,家族內部已有分歧,有人主張進一步向司馬氏靠攏以保平安,有人則對司馬氏的高壓不滿,擔憂家族百年基業毀於一旦。族長本人傾向於後者,詢問吳國能否提供更實質的“保障”,例如在緊急情況下,協助轉移部分核心族人或重要資產南下,或者,能否給予某種形式的“承諾”。
另一份是邊境斥候剛剛送回的急報:駐守襄陽以北、樊城對岸的魏軍,近日調動頻繁,雖無大軍集結跡象,但各部輪番出營演練,斥候活動範圍擴大,似乎在熟悉戰場,試探反應。同時,江夏方向也有類似回報。
“樹欲靜而風不止啊。”陳砥揉了揉眉心,對坐在下首的馬謖道,“中原那邊,司馬昭開始收緊韁繩了。陳家這條線,我們投入不少,若此時退縮,前功儘棄,也會寒了其他潛在合作者的心。但若給予實質保障或承諾,風險劇增,一旦暴露,就是授人以柄,可能引發司馬懿的強力反撲,甚至提前波及荊北。”
馬謖沉吟道:“將軍所慮極是。潁川陳氏乃中原名門,且主公也是其旁係,其動向具有風向標意義。司馬昭加強監控,說明他並非對中原滲透毫無察覺,或許已在懷疑某些家族與外部有染。此時若我們動作過大,確實容易撞上槍口。但若全然不應,陳家可能倒向司馬氏,或至少偃旗息鼓,我們前期心血白費。”
他頓了頓,續道:“謖以為,可采取‘虛實結合,梯次應對’之策。首先,回複陳族長,表達吳公國對其處境的理解與同情,重申對抗暴司馬、匡扶社稷之大義。可承諾:一、通過我方控製的商路,秘密向陳家輸送一筆應急資金以貨款或借貸名義),助其穩定內部,打點關節;二、若情勢真的危急到必須轉移,我‘澗’組織可啟動應急預案,協助其少數核心成員及直係眷屬,經由預先設定的秘密通道南撤至荊北,我方提供暫時庇護。但需明確:我方無法提供公開的軍事庇護或政治承認,一切行動需絕對隱秘,且陳家需自行承擔主要風險並做好保密。”
“其次,”馬謖手指在地圖上劃過,“針對邊境魏軍異動,不可不防。可令蘇飛將軍加強鄧縣、樊城前沿哨所與壁壘的警戒,多派遊騎巡視,但嚴令不得首先挑釁。令石敢的輕騎擴大偵察範圍,摸清魏軍演練的具體規模、頻率和意圖。同時,飛報宛城趙牧州與襄陽黃老將軍,通報情況,請他們協調整體防禦。魏軍此舉,可能是例行演練,也可能是配合洛陽對中原的收緊動作,向我施壓,試探我荊北防務虛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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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砥聽罷,緩緩點頭:“幼常之策,穩妥可行。對陳家,既給予希望和實質幫助,又劃清界限,控製風險。對邊境,以靜製動,加強戒備但不率先升級。就按此辦理。回複陳家的密信,你來擬稿,用‘林泉’的渠道發回。邊境軍務,我即刻手令蘇飛、石敢。”
馬謖領命,又道:“將軍,夷陵周夫人日前來信,提及文教興賢與格物院諸事進展順利,首批款項已到位,學館籌建啟動,新式水車試用反響頗佳。夫人心細如發,在信末還提醒將軍,近日天氣多變,邊境恐不寧靜,囑將軍務必珍重,以穩為主。”
陳砥冷峻的臉上露出一絲柔和,接過馬謖遞來的家書副本。周蕙的字跡清秀工整,內容詳實,既有夷陵政務的乾練彙報,也有對兒子成長的欣喜描述“垣兒已能翻身,見人便笑”),最後那句“望君珍重,早奏凱旋”,筆觸輕輕,卻蘊含著深沉的情感與支持。
他將家書仔細折好,放入懷中貼身處。那柔軟的觸感,仿佛帶著夷陵初夏微暖的風,暫時驅散了軍務的煩擾與邊境的陰霾。
“幼常,你說得對,以穩為主。”陳砥目光重新變得堅定,“我們在這裡,每一步都關乎大局。司馬氏想逼我們犯錯,我們偏要穩如磐石。中原的滲透要繼續,但更要隱秘精巧;邊境的防禦要堅固,但不必過度反應。夷陵在後方步步夯實,我們在前線寸土不讓。時間,終究是站在勵精圖治者一邊。”
他走到堂前,望向北方黑暗的夜空。那裡是魏國的疆域,是暗流洶湧的中原,是司馬懿父子掌控的洛陽。他知道,平靜不會永遠持續,但他和無數像他一樣的人,正在用自己的方式,為即將到來的風雨,築起堤壩,積蓄力量。
而在遙遠的夷陵,周蕙剛剛送走前來彙報“格物院”初期成果的顧先生。她獨立於廊下,聽著漸淅瀝瀝開始飄落的夏雨,敲打在庭院的芭蕉葉上。她手中也握著一封剛寫好的給陳砥的信,內容與往常一樣,紮實而溫暖。隻是今夜,雨聲擾人,她心頭莫名地跳快了幾拍,總有一絲隱隱的不安縈繞。她抬頭望了望北方漆黑的天際,默默祈願:“願這場雨,隻洗淨塵埃,莫生波瀾。”
安定郡,西北山區。
郭淮的軍令已下。三千從潼關、長安等地抽調的精銳步騎,在兩名果敢校尉的率領下,分成數路,悄然進入山區。他們的目標明確:以拉網搜剿之勢,掃蕩之前“韓當”匪夥活動的區域,清剿殘匪,搜捕任何可疑人員,尤其是可能潛伏的蜀軍。郭淮給他們的指示是:“行動要迅猛,出手要果斷,遇抵抗格殺勿論,務求徹底肅清,以振官軍威名,震懾外虜。”
與此同時,薑維派出的第二支“斬鋒營”小隊由另一名隊長率領),攜帶著韓大提供的關於李歆小隊最後去向的有限線索“向東北,可能往並州或河內”),也正從隴右秘密出發,準備穿越魏軍防線間隙,進入安定郡更深的腹地。他們不知道,一張大網正在他們前方緩緩張開。
上邽,薑維幾乎在郭淮大軍行動的同時,就接到了前沿斥候和“斬鋒營”留在安定郡外圍觀察哨的急報。魏軍大規模進山清剿!
“將軍,韓大等人所述藏匿文書的備用地點,就在清剿範圍內!我們派出的第二小隊,路線也可能與魏軍掃蕩區域重疊!”副將急報。
薑維麵色冷峻,盯著地圖。郭淮的反應比他預想的還要快、還要狠。這已不是普通的剿匪,而是有明確軍事目的的肅清行動,旨在根除蜀軍在關中的任何潛在支點,並展示肌肉。
“第二小隊出發多久了?能否緊急召回?”薑維問。
“已出發一日夜,按計劃已進入安定郡,聯係不上。”
薑維沉默。片刻後,他決然道:“傳令‘斬鋒營’第一隊張封部)待命士卒,及本部輕騎五百,由我親自率領,即刻出發,向邊境移動,但不越境。命隴西、南安接壤安定郡的駐軍,提高戒備,做出策應姿態。同時,以最快速度向第二小隊可能途經的預設聯絡點發出預警信號,令其見機行事,務必避開魏軍主力,以隱蔽自保為第一要務,必要時放棄任務撤回!”
“將軍,您親自去邊境?這太危險了!若魏軍借機挑釁……”副將勸阻。
“我不越境,就在我方一側。我要讓郭淮知道,我在看著。”薑維沉聲道,“他若隻想肅清內部,我暫且不管。但他若想趁機擴大事端,或者傷害我派出的兒郎,我薑維也不是泥塑的!再者,大軍壓境,或可吸引部分魏軍注意力,為第二小隊創造脫身機會。”
命令迅速傳達下去。上邽城內氣氛驟然緊張。薑維頂盔摜甲,在親兵護衛下飛身上馬,帶著一股凜冽的氣勢,直奔西邊邊境而去。他要在最近的距離,掌控這場突如其來的危機。
消息,通過各自的渠道,也在向洛陽彙聚。
洛陽,大將軍府。
司馬懿同時接到了兩份密報。一份來自關中,郭淮稟報清剿行動已開始,初期進展順利,已發現匪夥舊營地並發生小規模接觸,正在擴大搜索。另一份則來自他布置在中原的暗線,報告顯示,“澗”組織在潁川、汝南等地的活動近期有加劇跡象,與部分世家大族的秘密往來似更頻繁,且資金流動異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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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醞釀已久的暴雨終於傾盆而下,豆大的雨點猛烈敲打著屋簷窗欞,雷聲滾滾,電光不時撕裂陰沉的天幕。
司馬懿站在巨大的山河輿圖前,燭光映照著他溝壑縱橫的臉龐。他的手指,先點在關中安定郡的位置,緩緩向西移動,落在隴右上邽;接著,手指移向東方,劃過潁川、汝南,最後落在荊北的襄陽、編縣。
“西邊,薑維動了。東邊,吳國的老鼠也更活躍了。”司馬懿的聲音在雨聲中顯得有些縹緲,卻又帶著冰冷的穿透力,“蜀虜想趁我立足未穩,在關中撕開口子,埋釘子。吳狗則想在中原攪動風雨,挖我牆腳。一東一西,配合得倒挺默契。”
司馬昭侍立一旁,低聲道:“父親,是否要加大對中原那幾個家族的打擊力度?或者,令郭淮將軍在清剿時,更明確地針對可能存在的蜀軍?”
“不。”司馬懿緩緩搖頭,目光依舊在地圖上逡巡,“打擊要精準,而不是擴大化。中原世家盤根錯節,逼得太緊,反而可能將他們徹底推向吳國。郭淮那邊,尺度要把握好,剿匪就是剿匪,可以‘誤傷’個彆蜀軍探子,但決不能公開承認或升級為兩國軍事衝突。我們現在,需要的是時間,是內部整頓,而不是兩線開戰。”
他轉過身,目光如電,看向司馬昭:“昭兒,你看這天下,像不像這暴風雨前的夜晚?烏雲壓城,電閃雷鳴,看似混亂狂暴,但風雨過後,塵埃落定,方顯誰家根基牢固。蜀吳以為找到了機會,殊不知,他們的急躁,正是我們的機會。”
司馬昭若有所悟:“父親的意思是……”
“讓他們動,讓他們跳。”司馬懿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弧度,“薑維年輕氣盛,陳砥根基尚淺,龐統、徐庶再老謀深算,隔著千裡也難以完全掌控細節。他們動得越多,破綻就越多。郭淮在關中把網收緊些,我們在洛陽把眼睛擦亮些。這場雨,正好把那些藏在暗處、自以為得計的老鼠,都給衝出來!等我們看清了哪些人在搗鬼,在哪裡搗鬼,再磨快刀,一刀一個,砍得乾乾淨淨,豈不比現在盲目揮砍要強?”
他走到窗前,推開一絲縫隙,狂風卷著雨沫撲入,帶來一股土腥氣。雷聲滾滾,仿佛千軍萬馬在雲層中奔騰。
“通知各處,嚴加監視,收集情報,按計劃行事。沒有我的命令,不許擅自行動,更不許擴大事態。”司馬懿的聲音斬釘截鐵,“我們要像這暴風雨中的山嶽,任他風吹雨打,我自巋然不動。等雨停了,該清算的,一個也跑不了。”
司馬昭肅然躬身:“兒臣明白!”
窗外,暴雨如注,閃電一次次照亮司馬懿深邃而冰冷的眼眸。這場突如其來的夏雨,衝刷著洛陽的街巷,也仿佛預示著,天下這潭深水之下,積蓄已久的潛流與暗礁,即將在雷聲中,迎來第一次劇烈的碰撞與顯露。
山雨,已至。驚雷,在雲層深處醞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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