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宇今日主祭後,回府便閉門不出,但其府上門客晚間多有外出,似在幾家宗室府邸間走動。”司馬昭低聲道,“流言已起效,宗室中確有不少人在私下議論。隻是……尚未有明確串聯跡象。”
“不急。”司馬懿淡淡道,“讓火燒一會兒。等他們自己按捺不住,跳出來,我們再收拾,名正言順。”
他看向廳中歌舞升平的景象,眼神深邃。控製朝堂,監控皇宮,打壓異己,扶持黨羽……這一切,都如同下棋布局,需要耐心和精準。曹叡不過是困獸猶鬥,宗室不過是疥癬之疾,真正的對手,是南方的孫吳和西邊的蜀漢,是時間,是如何在他有生之年,為子孫後代奠定一個真正屬於司馬氏的、穩固的天下基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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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的喧囂,掩蓋不了權力場中的暗流與殺機。這場盛宴,既是團聚,也是展示力量、凝聚人心的舞台。司馬懿穩坐主位,仿佛一座不可撼動的山嶽,冷冷地俯瞰著洛陽城,以及更廣闊的天下。
並州,西河郡邊地。
岩羊小隊借著魏軍營地因另一夥人引發的混亂,成功脫離了核心監控區域,但並未立刻遠遁。他們潛伏在更外圍的山林中,觀察著營地的後續反應。
營地的警戒持續了整整一夜,火光通明,搜索範圍擴大。直到天明時分,喧囂才漸漸平息。隨後,他們看到約百餘名魏軍士兵從營地中開出,沿著不同方向進行拉網式的搜山,氣氛肅殺。
“看來那夥人要麼被抓住了,要麼逃掉了,但魏狗被徹底驚動了。”岩羊趴在山石後,用千裡鏡觀察著,“我們得儘快離開這片區域,按第二套撤離方案,分三組,走不同的山路,到預定地點彙合。”
小隊迅速而無聲地行動起來。他們拆分成三組,每組六七人,選擇了三條隱蔽但險峻的山路。岩羊親自帶領一組,走最難走但也最可能避開搜索的路線——沿著一條冰凍的河穀上行,翻越一處陡峭的山脊。
就在他們艱難攀爬山脊時,前方探路的斥候突然發出預警的手勢。岩羊心中一緊,示意小隊隱蔽。
透過稀疏的枯木和積雪,他們看到下方不遠處,另一條山道上,正有一隊約十餘人,同樣穿著混雜的皮襖,但行動間明顯帶著倉惶和警惕,正快速向山脊方向移動。其中幾人似乎帶著傷,被同伴攙扶著。
不是魏軍!看打扮和狀態,很像昨晚觸動警報的那夥人!
岩羊當機立斷,沒有貿然接觸,而是示意小隊繼續隱蔽觀察。那隊人很快也發現了這條山脊是相對安全的路徑,開始向上攀爬。
雙方距離越來越近。岩羊能看清對方的臉了,大多是漢人麵孔,但風塵仆仆,神色疲憊中帶著狠厲。他們似乎也察覺到了附近有人,立刻停下,手持兵刃,警惕地環顧四周。
僵持了片刻。岩羊知道,繼續隱藏可能引起誤會或衝突。他緩緩站起身,示意手下不要妄動,自己則向前走了幾步,舉起雙手,示意沒有敵意。
對方隊伍中一個領頭模樣的精壯漢子,目光銳利地打量了岩羊和他身後隱約的人影,冷聲問道:“哪條道上的?”
岩羊用帶著隴西口音的官話答道:“收皮子的,迷了路。兄弟你們這是?”
那漢子眼中疑慮未消,但見岩羊等人確實不像魏軍,也無意攻擊,稍微放鬆了些,低聲道:“山裡不太平,有官兵搜山。不想惹麻煩,就趕緊走。”
岩羊點點頭:“多謝提醒。你們……也是遇到官兵了?”
漢子沒有回答,隻是催促手下加快速度,越過山脊,很快消失在對麵的山林中。
岩羊看著他們消失的方向,心中疑竇叢生。這夥人肯定不是普通百姓或商隊,訓練有素,但也不是蜀軍裝扮。會是並州本地的反抗勢力?還是……其他勢力派來的探子?
他沒有時間去深究。當務之急是撤離。他帶領小隊,也迅速翻過山脊,消失在茫茫山林之中。但這次意外的遭遇,和魏軍營地隱藏的秘密一樣,成為了他需要帶回的重要信息。
荊北,汝南,平輿城。
除夕夜,“晉昌記”東家在自家宅邸設下私宴,款待王郡丞和胡來,作陪的仍是那位清客和趙管事。宴席比上次在“悅賓樓”更加精致私密,氣氛也熱絡了許多。
酒酣耳熱之際,話題再次引到賈郎中身上。這一次,在王郡丞的默許和胡來的懇求下,清客“無意”中提及,聽說賈郎中最近為一樁陳年舊案頗為頭疼,似乎涉及某位已故官員的田產糾紛,苦於證據不足,難以決斷。而那位已故官員的遠親,似乎正好在“晉昌記”東家熟悉的某位洛陽商人那裡做過管事,或許能知道些內情。
王郡丞聞言,眼中精光一閃,舉杯笑道:“哦?竟有如此巧合之事?賈兄為人方正,最重證據,若真有線索,倒是解了他一樁心事。”
“晉昌記”東家立刻表示,願意幫忙打聽,若真有線索,定當奉上。胡來更是千恩萬謝,仿佛看到了姐夫擺脫麻煩、自己也能沾光的希望。
一場心照不宣的交易,就在這除夕夜的杯盞交錯間,達成了初步意向。“晉昌記”通過提供對賈郎中“有利”的信息無論真假,關鍵是對賈郎中“有用”),來換取王郡丞的進一步好感,並為將來通過胡來或王郡丞直接影響賈郎中鋪路。而王郡丞和胡來,則得到了解決問題的希望和實實在在的好處宴請和潛在的“土儀”)。
宴席散後,趙管事送走客人,回到書房,寫下密報。他在報告中判斷:王郡丞已基本入彀,態度積極。下一步,需儘快“製造”或“找到”一條對賈郎中有用的“線索”,並通過胡來或王郡丞傳遞過去,坐實“晉昌記”的能量和“誠意”。此事需與夷陵方麵緊密配合,偽造線索需天衣無縫,經得起推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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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原的滲透,如同春雨,看似微弱,卻一點點浸潤著看似板結的土地,等待著將來破土而出的時機。
武耀九年,正月初一,元日。
按照禮製,皇帝需在元日清晨接受百官朝賀,舉行大典。然而,今年依舊例外。詔令早已下達:陛下仍需靜養,元日朝賀暫免,由大將軍司馬懿代領群臣於宮門外遙拜即可。
顯陽殿內,曹叡很早就醒了,或者說,他幾乎一夜未曾安眠。遠處的爆竹聲和隱約的宮廷禮樂,如同背景噪音,反而襯托出殿內死寂的壓迫感。
他起身後,沒有讓黃皓伺候更衣,隻是披著外袍,獨自站在窗前。天色微明,雪後的天空湛藍如洗,陽光灑在琉璃瓦的積雪上,反射著清冷耀眼的光芒。新的一年開始了,但他的處境,沒有絲毫改變,甚至因為那幅畫和那片麻布,變得更加迷霧重重。
黃皓默默端來熱水和青鹽伺候洗漱,又擺上簡單的元日早膳——餃子角子)和年糕,寓意吉祥。
曹叡食不知味地用了些。放下筷子,他忽然問道:“黃皓,宮中舊俗,元日是否尚有‘埋祟’之儀?”
黃皓一愣,答道:“回陛下,舊俗確有。以瓜子、花生、糖果等物,包裹於紅紙中,埋於宮苑樹下或牆角,寓意驅邪納福,也有與民同樂之意。隻是近年來,宮中儀典從簡,此俗已不多見。”
“今年……顯陽殿也‘埋祟’吧。”曹叡淡淡道,“不拘何物,取些殿中舊的、不甚要緊的筆墨紙硯、小玩意兒,用布包了,選幾處不顯眼的牆角樹下埋了。也算……應個景。”
黃皓心中詫異,皇帝何時在意起這種民間小俗了?但他不敢多問,隻躬身應下:“諾,老奴這就去辦。”
“不急。”曹叡叫住他,目光平靜,“稍後,你去一趟內侍省,以朕的名義,領些新的筆墨紙張和日常用度回來。就說,新年伊始,殿中舊物也該換換了。”
黃皓隱約明白了皇帝的用意。“埋祟”是假,借機在殿外不顯眼處埋藏或傳遞某些東西?還是……借領取用度的機會,觀察內侍省的反應,或者接觸特定的人?
“老奴明白。”黃皓低聲道,“定會……仔細挑選埋祟之物,並辦好用度事宜。”
曹叡點了點頭,不再多說。這又是一個試探,一個在年節習俗掩護下的、極其微小的動作。他需要更多的“觸角”,去感知這座宮牆內的真實情況。
黃皓退下準備。曹叡重新坐回書案後,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那卷《淮陰侯列傳》。韓信功高震主,最終未央宮殞命。自己這個傀儡皇帝,最終的結局,又會是怎樣?能比淮陰侯更好嗎?
他嘴角泛起一絲苦澀的笑意。至少,韓信曾縱橫沙場,叱吒風雲。而自己,卻從一開始,就困在這無形的牢籠之中,連掙紮的餘地都如此狹小。
時間在等待中緩慢流逝。巳時左右,殿外忽然傳來一陣喧嘩,似乎有很多人走動、說話的聲音,由遠及近。
曹叡眉頭一皺。元日宮禁雖不如平日森嚴,但顯陽殿附近向來安靜,何來如此喧鬨?
他走到窗邊,透過縫隙向外看去。隻見一隊約二三十人的宦官和宮女,在幾名內侍省官員的帶領下,正向著顯陽殿方向而來。隊伍中有人捧著錦盒,有人抬著箱籠,看起來像是……賞賜之物?
為首的,赫然又是昨日那個董宦官!
曹叡的心猛地一沉。司馬懿昨日剛送了年禮,今日元日,又派人來?這次是什麼名目?
隊伍在顯陽殿外停下。董宦官那尖細的聲音再次響起:“奴婢奉大將軍及皇後殿下注:曹叡皇後毛氏,此時應亦在司馬氏監控下)之命,特來為陛下送上元日賞賜!恭賀陛下新歲安康!”
皇後?曹叡眼中冷意更甚。毛氏性情溫婉,但並無主見,此刻所謂的“皇後殿下之命”,不過是司馬懿借其名頭行事罷了。
黃皓連忙迎了出去,一番交涉。隻聽董宦官笑道:“皇後殿下思念陛下,特命尚服局趕製了新袍服一套,新被褥兩床。大將軍亦體恤陛下靜養,賜下南海明珠一斛,西域香料十盒,還有新刊印的《太平禦覽》一部,供陛下解悶。另有各色果脯蜜餞、精巧玩物若乾,皆是新年吉慶之物。”
賞賜頗為豐厚,幾乎涵蓋了衣食住行和文娛。表麵功夫做得十足。
黃皓隻得代皇帝謝恩,指揮著小宦官們將賞賜一樣樣抬進殿內。殿內很快堆起了不少箱籠錦盒。
董宦官並未立刻離開,而是湊近黃皓,壓低聲音笑道:“黃公公,還有一事……大將軍念及陛下靜養,身邊伺候的人手或有不逮,特意從新入宮的一批小宦官中,挑選了四個伶俐知禮、身家清白的,撥到顯陽殿來,聽候陛下和黃公公差遣。人,咱家也帶來了。”
說著,他向後招了招手。四個年紀約在十四五歲、麵容白淨、低眉順眼的小宦官應聲上前,齊刷刷向黃皓行禮。
黃皓臉色驟變!增派人手?而且是司馬懿親自指派的人!這哪裡是伺候,分明是安插眼線,加強監控!顯陽殿本就如同鐵桶,如今又要塞進四個不明底細的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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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拒絕,卻找不到合適的理由。皇帝“靜養”,多派幾個人手伺候,合情合理。若強行推拒,反而顯得心虛。
“這……大將軍美意,老奴代陛下謝過。隻是顯陽殿事務不多,恐……”黃皓試圖婉拒。
“哎,黃公公不必客氣。”董宦官打斷他,笑容不變,“都是些粗使孩子,能幫著打掃跑腿,也是他們的福分。大將軍說了,一切聽黃公公安排,絕不給陛下添亂。您就收下吧,這也是大將軍和皇後殿下的一片心意。”
話說到這份上,已是無法推脫。黃皓隻得咬牙應下,心中一片冰涼。
殿內,曹叡將外麵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他背對著殿門,雙手在袖中緊緊握拳,指甲幾乎嵌進肉裡。
增派人手……監視升級了。是因為韓吏之事引起了警覺?還是因為那幅畫或麻布?亦或是司馬懿覺得火候已到,開始收緊絞索?
無論原因為何,這都意味著,他的處境更加艱難,活動的空間被進一步壓縮。那四個新來的小宦官,就像四雙時刻盯著他的眼睛,讓本就窒息的囚籠,更加密不透風。
黃皓打發走了董宦官一行,回到殿內,臉色灰敗,看著皇帝沉默的背影,嘴唇翕動,卻不知該說什麼。
良久,曹叡緩緩轉過身,臉上已看不出絲毫情緒,隻有一片深潭般的平靜。
“人既然來了,就安排吧。”他的聲音沒有任何波瀾,“外間粗活,可以交給他們。內殿之事,依舊由你親自經手。規矩……要立好。”
“老奴明白。”黃皓澀聲應道。
曹叡的目光,掃過地上那些琳琅滿目的賞賜,掃過殿外那四個垂手而立、看似恭順的新麵孔,最後投向窗外明媚卻冰冷的陽光。
新年的第一天,沒有帶來任何希望,反而送來了更沉重的枷鎖。司馬懿的網,正在無聲地收緊。
而他,必須在這張越來越緊的網中,繼續尋找那一線幾乎不存在的生機。
雪泥之上的鴻爪,尚未辨明,新的風雪,似乎又要降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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