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允唐像陰溝裡的老鼠,在琛婉閣前鬨了一場後,便消失在了香港錯綜複雜的街巷中。但他那雙充滿怨毒的眼睛,卻如同無形的跗骨之蛆,讓周霆琛無法放鬆警惕。他加緊了新房的建造進度,同時也暗中托了相熟的朋友,留意杜允唐的蹤跡。
然而,杜允唐此次卻學得狡猾了。他不再公然出現,隻是偶爾,佟毓婉會感到一種莫名的窺視感,像是暗處有雙眼睛黏在身上,令人脊背發涼。她同周霆琛說起,周霆琛隻溫言安撫她多想,暗中卻將接送她出入的行程安排得更加周密。
戰火並未因香港是孤島而徹底遠離。報紙上的消息一日比一日驚心,北方的硝煙氣息似乎隔著千山萬水也能隱隱嗅到。佟鴻升越發深居簡出,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了香港和海外產業的經營上,愈發覺得女兒當初力主南遷是何等明智。
在這山雨欲來的壓抑氛圍中,周霆琛和佟毓婉的婚禮籌備,成了照進佟家的一束暖陽。
這日,周霆琛鄭重地請了正式的媒人,帶上早已備好的、幾乎耗儘他大半積蓄卻猶覺不夠豐厚的聘禮,上門拜見佟佳鴻升與葉赫那拉氏。
廳堂內,茶香嫋嫋。周霆琛身姿筆挺,雖無顯赫家世,但態度不卑不亢,言辭懇切:“伯父,伯母,霆琛自知門第淺薄,能得毓婉青眼,是三生有幸。今日鬥膽請媒人上門,懇求二老將毓婉下嫁於我。霆琛在此立誓,此生必傾儘所有,護她愛她,不讓她受半分委屈。請二老成全。”
他深深一揖。
佟鴻升與葉赫那拉氏對視一眼,均在對方眼中看到了滿意與欣慰。這些時日,周霆琛的踏實、能力以及對女兒的真心,他們都看在眼裡。亂世之中,品性能力遠比虛名重要。
佟佳鴻升抬手虛扶:“起來吧。霆琛,你的心意,我與你伯母都明白。婉婉能與你兩情相悅,是她的福氣。這門親事,我答應了。”
葉赫那拉氏也微笑著點頭:“往後,就是一家人了。要好生待婉婉。”
周霆琛心中巨石落地,喜悅與激動難以言表,再次鄭重行禮:“多謝伯父伯母!霆琛定不負所托!”
婚期定在了來年春暖花開時。雖局勢不穩,但佟家還是決定好好辦一場婚禮,既是衝喜,也是向外界表明佟家在此紮根立足的姿態。
周霆琛更是將全副心思都投入了進去。新房的建設日夜趕工,他幾乎事事親力親為,從一磚一瓦到庭前一花一木,都要符合佟毓婉的喜好。那枚求婚時的鑽戒被他重新設計,加了一圈細密的鉑金爪鑲,更加牢固璀璨。他甚至偷偷量了佟毓婉的尺寸,要親手為她打造一套獨一無二的婚嫁首飾。
佟毓婉則忙著繡嫁衣、準備嫁妝。紅色的綢緞上,金線繡出的鴛鴦交頸纏綿,每一針都繾綣著對未來的期盼。偶爾周霆琛來看她,兩人在花園裡散步,說說婚禮的細節,說說新家的布置,目光交彙處,皆是濃得化不開的柔情蜜意。
所有的不安與陰霾,似乎都被這樁喜事衝淡了。
……
陰暗潮濕的廉價旅館房間裡,杜允唐對著模糊的鏡子,看著裡麵那個眼窩深陷、胡子拉碴、如同癮君子般的男人,發出嗬嗬的怪笑。
報紙被扔在地上,上麵登著佟周兩家聯姻的啟事,刺得他眼睛生疼。
“結婚?想得美……”他喃喃自語,手指神經質地摳抓著桌麵的木屑,“佟毓婉……你寧願選個下賤匠人……也不選我……”
那個“夢”裡的畫麵再次湧現——婚禮盛大,她鳳冠霞帔,笑靨如花,卻不是為他!周霆琛誌得意滿,受人恭賀!而他,像臭蟲一樣躲在角落裡,無人問津!
“不——!”他猛地將鏡子掃落在地,碎裂聲刺耳。劇烈的頭痛再次襲來,他抱著頭蜷縮在地上抽搐,眼前陣陣發黑。
不行!他絕不能讓他們結成婚!
他得做點什麼!必須做點什麼!
一個惡毒而瘋狂的念頭,在極致的嫉恨和頭痛的折磨下滋生出來。他記得“夢”裡後來戰爭爆發,香港也淪陷了,亂世之中,死個把人不稀奇……如果……如果在婚禮前,周霆琛“意外”死了呢?
對!死!隻要周霆琛死了,佟毓婉就是他的!一定是他的!
他掙紮著爬起身,翻出偷藏起來的一小包煙土,哆嗦著吸食下去。短暫的幻覺讓他獲得了片刻的平靜和虛假的力量。
他需要槍。需要機會。
他陰冷地笑著,眼神空洞而瘋狂。他知道,有一條路子,可以找到亡命之徒,隻要肯出錢。
……
婚禮前三天,新房終於徹底布置妥當。周霆琛帶著佟毓婉來看。
推開白色的柵欄,小徑兩旁是新栽的繡球花,還未到花期,卻已孕育著勃勃生機。兩層高的小樓帶著寬敞的露台,玻璃窗擦得鋥亮,映著碧海藍天。
屋內的家具是周霆琛根據佟毓婉的喜好一件件挑選定做的,算不上極儘奢華,卻處處透著溫馨雅致。窗幔是她喜歡的淡青色,沙發上放著軟墊,書房裡預留了足夠的書架,甚至廚房的碗碟都配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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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毓婉一間間看過去,指尖拂過光滑的木質扶手,推開露台的門,海風立刻溫柔地擁抱過來。遠處海麵波光粼粼,白色的海鷗掠過。
“喜歡嗎?”周霆琛從身後擁住她,下巴輕蹭她的發頂,聲音裡帶著期待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佟毓婉轉過身,環住他的腰,將臉埋在他胸前,用力點頭:“喜歡。很喜歡。”聲音悶悶的,帶著感動的哽咽,“這就是我們的家了。”
周霆琛心滿意足地喟歎一聲,收緊了手臂。
兩人在新房流連了整個下午,規劃著哪裡擺一盆蘭花,哪裡放一張搖椅,仿佛已經看到了未來無數個平淡卻幸福的日日夜夜。
傍晚時分,周霆琛才送佟毓婉回佟府。車子停在離佟府還有一段距離的僻靜路口,兩人依依不舍地告彆。
“三天後,我來接你。”周霆琛握著她的手,指腹摩挲著那枚戒指,目光灼灼。
“嗯。”佟毓婉臉頰緋紅,眼底漾著幸福的光彩。
她下了車,站在路邊,看著他倒車離開,直到車尾燈消失在拐角,才抿著唇笑了笑,轉身往家走去。
夕陽的餘暉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這段路她很熟悉,平日也常走,並不覺得害怕。
然而,就在她經過一排濃密的鳳凰木樹下時,旁邊一條昏暗的巷子裡,猛地竄出一個人影!速度快得驚人,直撲她而來!
佟毓婉甚至來不及驚呼,就被一隻冰冷肮臟的手死死捂住了嘴,一股巨大的力量將她狠狠拖向巷子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