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裡桃林的靜謐時光,確實讓白淺緊繃的心神舒緩了不少。折顏的插科打諢和清茶淡酒,雖不能根除她心底的傷痕,卻也像一層溫柔的紗布,暫時包裹住了那血淋淋的創口。
她甚至開始想,或許長久地留在這桃林也不錯,遠離九重天的齷齪,遠離青丘的政務,隻做一個閒散的上神,與花木為伴,了此殘生。
然而,樹欲靜而風不止。
這日,她正倚在一株老桃樹下假寐,落花拂了滿身,鼻尖縈繞著清甜的香氣,幾乎要沉入一場無憂的夢境。一隻通體翠綠、翅尖染金的青鳥,卻穿透桃林結界,撲棱著翅膀,焦急地落在了她麵前的石桌上,發出清脆又急促的鳴叫。
這是西海特有的傳訊青鳥,非緊急要事不會動用。
白淺睜開眼,眸中殘留的幾分慵懶瞬間被清明取代。她伸出手指,青鳥乖巧地跳上她的指尖,一道靈光自鳥喙吐出,化作一枚小小的、帶著水汽的玉簡,落入她掌心。
神識探入玉簡,一行行訊息浮現——是西海龍王敖順傳來的急報。
訊息內容卻讓白淺微微一怔,秀眉下意識地蹙起。
並非她預想中的西海叛亂或是水族紛爭,而是關於……無妄海。
玉簡中言,近日無妄海異動頻繁。那本是囚禁天族重犯的死寂之地,常年波瀾不驚,唯有罡風呼嘯。但近幾日,海底卻莫名湧起暗流,甚至有幽暗的光芒時隱時現,引得鎮守的天兵人心惶惶。更蹊蹺的是,據鎮守天將暗中彙報,被囚於海底禁製最深處的太子夜華,近日情況極為不妙。
自被送入無妄海,他便一直沉寂無聲,如同枯木。但就在海底異動開始前後,他周身氣息卻驟然變得極其不穩定,時而衰敗如即將湮滅的星火,時而又爆發出一種近乎瘋狂、試圖衝破禁製的混亂力量,好幾次都險些引動禁製反噬,將自己徹底撕碎。他仿佛陷入了一種極深的自我折磨與崩潰之中,口中時常無意識地喃喃著“素素”、“孩子”、“眼睛”……字字泣血,狀若癲狂。
西海與無妄海比鄰而居,敖順擔心這股異動與夜華的狀態會波及西海安寧,更隱約知曉這位太子與青丘女君那段驚天動地的恩怨,思來想去,覺得還是將此事告知白淺最為妥當。
玉簡的內容至此為止。
白淺捏著玉簡,指尖微微泛白。臉上卻看不出什麼表情,唯有眸光深處,掠過一絲極其複雜的波瀾,快得讓人無法捕捉。
夜華……
這個名字,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再次在她看似平靜的心湖中漾開了圈圈漣漪。帶著血腥味的、令人窒息的漣漪。
她以為自己已經徹底將這個人從生命裡剜去,連皮帶肉,鮮血淋漓。可當聽到他的消息,尤其是聽到他如今慘狀的消息時,那顆冰冷沉寂的心,竟還是會不受控製地抽緊,泛起一絲難以言喻的酸澀與……痛楚?
不,那不是痛楚。是恨意未消!她立刻在心中厲聲否定。
他活該!他咎由自自取!他被心魔反噬,他生不如死,都是他應得的報應!與她何乾?
可為何……腦海中會不受控製地浮現出在俊疾山時,那個笨拙地為她洗手作羹湯、陪她看日出日落、許諾一生的黑衣青年?會浮現出他失去眼睛時那震驚痛苦的眼神?會浮現出他聽聞孩子沒了時那嘔血崩潰的模樣……
“呃……”白淺猛地按住心口,那裡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讓她呼吸都滯澀了一瞬。臉色也微微蒼白了幾分。
“怎麼了?”折顏的聲音在一旁響起,帶著關切。他方才便注意到了青鳥和她的異樣。
白淺迅速收斂了所有情緒,恢複了慣常的冰冷淡漠,將玉簡隨手遞給折顏:“西海來的消息,關於無妄海異動,還有……那位太子殿下的近況。”
折顏接過玉簡,快速瀏覽了一遍,眉頭也皺了起來:“無妄海異動?這倒是稀奇。至於夜華那小子……”他瞥了一眼白淺,見她麵無表情,才繼續道,“心魔深種,自我毀滅。也是可憐。”
“可憐?”白淺嗤笑一聲,聲音冷得像冰,“折顏,你何時這般慈悲心了?他可憐,誰又來可憐我那未出世便枉死的孩兒?”
折顏歎了口氣,知道她心結極深,也不與她爭辯,隻道:“那西海這邊,你打算如何?敖順將消息傳給你,怕是存了試探和求助的心思。”
白淺沉默了片刻。
理智告訴她,不應該再與夜華有任何牽扯。他是死是活,是瘋是魔,都與她青丘白淺再無關係。無妄海異動,自有天族去操心。
但……那異動偏偏發生在夜華附近,而他又是那般狀態……萬一真的出了什麼不可控的大事,波及西海乃至更大範圍……
她畢竟是青丘女君,守護一方安寧是她的責任。更何況,西海與青丘素來交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