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誌果然在幾天後風塵仆仆地趕了回來,比原定時間提前了許多。進門時臉色鐵青,眼底帶著血絲,不知是旅途勞頓還是心事重重。他本以為會麵對文麗的哭鬨、質問,或者至少是冷臉相對,他已經準備好了一套說辭,關於母親的“病情好轉”,關於他的“不得已”。
然而,文麗的反應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她正坐在窗邊的小桌前批改作業,夕陽的餘暉給她周身鍍上了一層柔和的光暈,側臉沉靜而專注。聽到開門聲,她抬起頭,目光平靜地掃過佟誌,如同看一個普通的熟人,淡淡地說了一句:“回來了?”便又低下頭去,繼續手裡的工作,仿佛他的歸來與否,與她並無太大關係。
這種徹底的、冰冷的無視,比任何激烈的爭吵都更讓佟誌感到恐慌和挫敗。他像個鼓足了氣卻一拳打在棉花上的皮球,瞬間泄了氣,滿腹的辯解和怒火卡在喉嚨裡,吐不出來又咽不下去。
“媽……媽那邊沒事了?”他乾巴巴地沒話找話。“嗯,你電話裡不是說好轉了嗎?”文麗頭也沒抬,語氣平淡無波。“文麗!”佟誌終於忍不住,提高了聲音,“你那天電話裡是什麼意思?你懷疑我?”文麗終於放下了筆,轉過身,正視著他。她的眼神清澈冷靜,沒有憤怒,沒有悲傷,隻有一種讓佟誌感到陌生的審視和疏離。
“佟誌,”她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冷靜,“我們都不是小孩子了。有些事,心裡明白就好,何必非要撕破臉皮,弄得那麼難堪呢?你累,我也累。”
她頓了頓,目光掃過這間擁擠破舊的屋子,繼續道:“這些年,為這個家,我付出了多少,你心裡清楚。你呢?你的心還在這個家裡嗎?或者說,有多大部分在?”
佟誌被問得啞口無言,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文麗的直白和冷靜,剝掉了他所有自欺欺人的偽裝。他想反駁,想說“我心裡當然有這個家”,但在文麗那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目光下,這些話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我……我那也是為了工作……”他徒勞地掙紮。文麗輕輕笑了一下,那笑容裡沒有半分暖意:“為了工作?好啊,那你繼續好好為你的工作‘奉獻’吧。這個家,有我沒我,其實也沒什麼差彆,不是嗎?”她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牆上掛的全家福,照片上的她,笑容還是燦爛的,眼裡是有光的,不像現在。
說完,她不再看佟誌,拿起作業本起身:“你剛回來,歇會兒吧。我去做飯。”她徑直走出房門,留下佟誌一個人僵在原地,望著她決絕而優雅的背影,心中第一次湧起一種巨大的、真正可能失去她的恐慌。
接下來的日子,文麗徹底踐行了“無視”政策。她不再關心佟誌的作息,不再過問他的行蹤,不再為他準備換洗衣物,甚至不再和他同桌吃飯,總是借口批改作業或者照顧孩子,錯開時間。家裡的氣氛降到了冰點,連最小的孩子大寶都似乎察覺到了父母之間那堵無形的牆,變得有些怯怯的。
燕妮和南方更加沉默,多多則變得更加叛逆,似乎想用激烈的言行來打破這種令人窒息的沉默,卻隻換來文麗更冷靜的處理和佟誌更煩躁的嗬斥。
文麗的心並非鐵石。看到孩子們小心翼翼的樣子,她也會心痛。但她更知道,長痛不如短痛。唯有快刀斬亂麻,才能真正開啟新生活,也才有能力在未來給孩子們提供更好的環境和引導。她暗中留意著多多和南方,找機會和她們單獨說話,試圖用更溫和的方式了解她們的想法,潛移默化地給予關心,努力不讓家庭的裂痕過多地傷害到她們。
與此同時,她和夏明遠的“交往”依舊保持著一種恰到好處的距離。她欣賞他的才華和熱情,偶爾接受他分享的一些音樂磁帶或新書,也會在他請教教學問題時耐心解答。但她從不逾矩,始終保持著師長的端莊。
這種若即若離,反而更讓夏明遠深陷其中。他眼中的文老師,美麗、優雅、知性,有著年輕女孩沒有的成熟風韻和智慧,卻又帶著一種淡淡的、令人心疼的憂傷和疏離。他渴望靠近她,溫暖她,卻又不敢唐突。
轉機發生在一個周末下午。文麗去新華書店想買一本教學參考書,恰好遇見了也在那裡挑選樂譜的夏明遠。兩人自然地並肩瀏覽起來,討論著各自領域的書籍,相談甚歡。
離開書店時,天空飄起了淅淅瀝瀝的秋雨。夏明遠毫不猶豫地脫下自己的外套,撐在兩人頭頂:“文老師,小心淋濕了!”衣服不大,為了避雨,兩人的距離不可避免地拉近了。文麗能聞到他身上清新的肥皂味和年輕男子特有的蓬勃氣息。她微微側頭,能看到他緊張得微微顫動的睫毛和緊抿的嘴唇,以及那小心翼翼生怕冒犯她的姿態。
那一刻,文麗的心湖確實被投下了一顆石子,漾開了圈圈漣漪。這種被珍視、被嗬護的感覺,她已經太久沒有體驗過了。和前世的悸動不同,這一次,她更清醒地認識到這種吸引力的本質——那是對一種截然不同的、充滿尊重和真誠情感的向往,是對死水般婚姻生活的強烈反叛。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但她很快克製住了這份心動。時機還未成熟。
“謝謝您,夏老師。”走到屋簷下,文麗自然地退開一步,保持了點距離,語氣溫和卻不容親近,“衣服都濕了,快穿上吧,彆感冒了。”夏明遠眼底掠過一絲明顯的失望,但還是聽話地穿上了外套,小聲說:“沒關係,文老師您沒事就好。”
就在這時,一個略帶尖銳的女聲插了進來:“喲,文老師,夏老師,這麼巧啊?”是莊嫂。她提著菜籃子,眼神在文麗和夏明遠之間來回逡巡,臉上帶著探究和一絲看好戲的笑容。
文麗心中一驚,但麵上絲毫不顯,從容笑道:“是啊莊嫂,來買點菜?剛好在書店碰到夏老師,討論一下教學上的事,沒想到下雨了,夏老師發揚風格,幫我擋了一下。”她解釋得落落大方,合情合理,反而讓莊嫂不好再說什麼,隻得乾笑兩聲:“夏老師真是熱心腸。文老師也是,越來越年輕漂亮了,跟夏老師站一塊兒,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姐弟呢。”
這話就帶著點刺了。文麗隻當沒聽出來,笑了笑:“莊嫂真會開玩笑。時候不早了,我得回去給孩子做飯了。夏老師,莊嫂,再見。”她朝著兩人點點頭,撐開自己帶來的傘,步履從容地走進了雨幕中,沒有再看夏明遠一眼。
夏明遠看著她的背影,眼神複雜,既有失落,又有更深的迷戀。文老師的端莊、冷靜以及那份恰到好處的距離感,都讓他更加無法自拔。
莊嫂撇撇嘴,嘀咕了一句:“裝什麼清高……”也扭身走了。
文麗走在雨中,心跳才漸漸平複。她知道,流言蜚語恐怕要起來了。但這或許……也不是壞事。它能更快地傳到佟誌耳朵裡,加速那根早已繃緊的弦的斷裂。
她回到筒子樓,剛收起傘,就聽見家裡傳來佟誌壓抑著怒氣的質問聲:“你今天下午去哪了?跟誰在一起?”文麗推開門,看到佟誌鐵青著臉站在屋裡,顯然莊嫂的“通風報信”電話已經打過來了。
風暴,終於要來了。文麗深吸一口氣,迎上佟誌的目光,眼神平靜無波,甚至帶著一絲幾不可查的嘲諷。
“我去書店了。”她淡淡地說,“怎麼,現在我去哪裡,還需要向你詳細彙報了?”
麵對文麗冷淡的反問,佟誌像是被點燃的炮仗,瞬間炸了。
“彙報?我是你丈夫!我問你去哪兒了不應該嗎?”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上麵的搪瓷杯哐當作響,“莊嫂都看見了!你跟那個小夏老師,兩個人擠一把傘,有說有笑!文麗!你要不要臉?你多大年紀了?人家才多大?你讓人家怎麼看我們這家?怎麼看孩子們?”
他的咆哮聲充斥著狹小的房間,帶著被戳破心虛後的惱羞成怒和一種被侵犯了所有物的暴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