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讓你舉報他們。”安心的聲音依舊平靜,像深夜不起波瀾的湖麵,“我隻是讓你看清楚,然後,為自己想一條後路。”
“後路?”毛傑像是聽到了什麼天方夜譚,“安警官,你覺得我這樣的人,還能有什麼後路?身上流著毛家的血,就算我現在跑去自首,你們會信我嗎?我哥他們會放過我嗎?”
他的聲音裡帶著一種走投無路的絕望和躁動。這些天“看清楚”的一切,非但沒有給他指明方向,反而將他推向更深的迷茫和恐懼。他知道自己在泥潭裡,卻不知道該如何掙脫,甚至不確定自己是否還有掙脫的力氣和勇氣。
安心看著他,看著他眼底的掙紮和痛苦,看著他強裝鎮定實則瀕臨崩潰的邊緣。她沒有立刻說話,隻是任由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夜風吹過,帶來遠處模糊的車流聲和草木窸窣的聲響。
“毛傑,”良久,她才開口,聲音很輕,卻像帶著某種奇異的力量,穿透夜色,落在他心上,“路是人走出來的。後路,也是自己掙出來的。”
她微微前傾,目光鎖住他:“你現在覺得無路可走,是因為你還把自己當成毛家的附屬品,以為隻能和他們綁在一起,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但你不是。”
她的眼神銳利如刀,仿佛要剖開他層層的偽裝,直視那顆被恐懼和慣性包裹的、真實的心。
“你是你自己。”
“選擇權,從來都在你自己手裡。”
“是跟著他們一起沉下去,還是想辦法,哪怕用最難看、最痛苦的姿勢,也要掙紮著爬上岸。”
她頓了頓,語氣裡帶上了一絲幾不可察的、近乎殘酷的冷靜:“這個過程,可能會失去很多,包括你現在視為理所當然的‘家’。但至少,你能保住你作為‘毛傑’這個人,最基本的東西——自由,和未來。”
自由,和未來。
這兩個詞像投入死水裡的石子,在毛傑心底激起了劇烈的漣漪。他怔怔地看著安心,看著她平靜無波的臉,看著她那雙仿佛能洞穿一切虛妄的眼睛。
香煙燃儘,灼燙了他的指尖。他猛地回過神,將煙頭摁滅在石桌上。
為自己……掙一條後路?
他從未想過這個可能性。一直以來,他要麼順從,要麼消極抵抗,卻從未想過,或許他可以主動去打破這個困局。
這個念頭太過驚世駭俗,讓他心臟狂跳,血液奔湧。
他看著安心,夜色中,她的輪廓顯得有些模糊,唯有那雙眼睛,清晰而堅定。
“為什麼?”他聽到自己乾澀的聲音問,“為什麼跟我說這些?你到底是想要我做什麼?”
安心緩緩靠回椅背,目光重新投向遠處的燈火,聲音飄忽得像一聲歎息:
“我隻是不想看到,一個本來或許還有機會走上另一條路的人,就這麼毫無價值地爛掉。”
她站起身,拿起膝上的書,準備離開。走過他身邊時,腳步微頓。
“毛傑,時間不多了。”
她留下這句含義不明的話,身影很快消失在公園小徑的黑暗中。
毛傑獨自坐在冰冷的石凳上,夜風帶著涼意,吹拂著他發燙的臉頰和混亂的頭腦。
“為自己……掙一條後路……”
他喃喃自語,反複咀嚼著這幾個字。
遠處,城市的霓虹依舊閃爍,勾勒出這個龐大而複雜的世界的輪廓。而他,毛傑,第一次開始認真思考,在這個世界裡,除了做毛家的兒子和兄弟,他還能成為誰。
這個問題的答案,沉重得讓他幾乎無法呼吸,卻又像黑暗儘頭的一絲微光,誘使他不由自主地,想要向前邁出一步。
哪怕那一步,可能通往更深的未知,甚至……萬劫不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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