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生滿月後,鮮兒就閒不住了。
孩子有李氏看著,糧也能搭把手逗弄,她便開始琢磨起家裡今後的營生。
那湯攤子越來越不濟事。張金貴每天回來,帶回來的銅板越來越少,有時候連本錢都賺不回來。他愁眉苦臉地歎氣:“街上人少,查得又嚴,這買賣,快做不下去了。”
鮮兒沒說什麼,心裡早有打算。她讓張金貴把攤子收了,那些家夥事能賣的就賣,賣不掉的先收起來。
“爹,俺尋思著,咱不能光指著那口鍋了。”晚上,一家人圍著炕桌吃飯時,鮮兒開了口,“根生也大了,往後用錢的地方多。咱家還有點底子,不如盤個小鋪麵,正經做點雜貨買賣。”
張金貴放下筷子,有些猶豫:“開鋪子?那得多少本錢?再說,這兵荒馬亂的……”
“本錢俺這兒還有些,”鮮兒語氣平靜,“前幾年攢下的,沒動。
鋪子不用大,就在咱家附近找,離家近,照應也方便。賣些針頭線腦、油鹽醬醋,都是過日子離不開的東西,再捎帶腳收點附近的山貨、皮子,總比擺攤強。”
李氏抱著根生,聽著沒說話,但眼神裡是讚成的。糧兒聽不懂這些,隻顧埋頭喝粥。
張金貴琢磨了一會兒。他知道鮮兒有主意,前些年家裡能攢下錢,多半是靠她。如今這情形,擺攤確實不是長久之計。
“行,”他最終點了頭,“就按你說的辦。明天我就去附近轉轉,看看有沒有合適的門臉。”
沒幾天,張金貴就在隔了兩條巷子的街麵上,賃下了一個小門臉。鋪麵不大,以前也是個雜貨鋪,店主急著回關內,價錢還算公道。
簡單收拾了一下,置辦了些貨架,進了些基本的貨品,“張記雜貨”就算開張了。鮮兒沒讓掛幌子,太紮眼,隻在門邊立了個不起眼的小木牌。
開鋪子比擺攤操心,但進項確實穩當了些。附近住著的都是些老戶和逃難來的鄉親,總有些零碎東西要買。鮮兒看店的時候多,她心細,賬算得清楚,待人也不苛刻,有時候鄰居手頭緊,賒個賬她也應允。
張金貴負責進貨,偶爾也幫著看店。李氏在家帶孩子,做飯。糧兒有時會跑到鋪子裡來,坐在門檻上,看著街上來往的人發呆,或者笨拙地幫著鮮兒整理貨架,把東西擺得歪歪扭扭。
根生一天一個樣,會笑了,會咿咿呀呀地發聲了,胖乎乎的小手總是試圖抓住一切能抓到的東西。鮮兒忙完鋪子裡的事,回來第一件事就是抱他。聞著孩子身上的奶香氣,一天的疲累好像就散了大半。
日子仿佛就這麼平靜地流淌下去。外麵的風聲依然很緊,街上的日本兵巡邏的次數更多了,偶爾還有刺耳的警笛聲劃破夜空。但鮮兒學會了不去聽,不去想。她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這個小家,這個鋪子上。
有一天,一個麵生的中年男人來鋪子裡買煙卷,眼神在貨架上掃了一圈,最後落在鮮兒臉上,壓低聲音問了句:“老板娘,有‘白藥麵’嗎?”
鮮兒心裡咯噔一下,麵上卻不顯,搖了搖頭:“沒有,咱這小店,不進那金貴東西。”
那男人沒再多說,付了錢,拿著煙卷走了。
鮮兒看著他離開的背影,手心有些潮濕。她知道,“白藥麵”指的是磺胺。這些人,還在活動。她櫃子裡還藏著一些,是她最後的保命底牌,也是……一份說不清道不明的牽掛。
她甩甩頭,不再去想。轉身從貨架上拿下一包紅糖,又稱了半斤紅棗,準備晚上給李氏熬水喝。
雜貨鋪的生意不溫不火,勉強維持著一家人的嚼穀。鮮兒的心思,卻沒全在鋪子上。
根生睡了,李氏也歇下了。糧在外屋打著輕輕的鼾。鮮兒撥亮油燈,從炕櫃最底下摸出一個小木匣。裡麵是她這些年一點點攢下的,除了明麵上補貼家用的,還有她偷偷扣下的“私房”。幾張皺巴巴的關金券,幾塊成色不算頂好的銀元,還有兩根細細的金條——那是她用早年囤下的上好皮子,冒險跟一個南邊來的老客換的。
她把它們攤在炕桌上,就著昏黃的燈光,一遍遍數著,摩挲著。這些錢,是她安身立命的底氣,也是她準備用來“做事”的本錢。
做什麼事?她心裡清楚得很。支持那些還在跟日本人乾的人。她改變不了傳武戰死的結局,但她不能讓他的血白流。這念頭,從她在傷兵嘴裡確認傳武死訊的那一刻起,就紮下了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