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照舊過著,聶慎兒每日不是在家描畫繡樣,便是跟著父親進山辨認草藥。
她炮製藥粉的手法越發熟練,偶爾也幫鄰裡看看小傷小痛,不收錢,隻換些雞蛋菜蔬,或是幾句感激。聶家在南山的獵戶中,漸漸有了點好名聲。
聶風看著女兒,心裡那點不安慢慢淡了。孩子懂事,知道幫襯家裡,這就夠了。
隻有聶慎兒自己知道,她做的每一件事,都帶著算計。
好名聲是護身符,鄰裡關係是眼線,辨識草藥是積累,就連幫人看傷,也是在摸清這清水鎮的人情脈絡。
這日她從山裡回來,背簍裡裝著新采的草藥。路過田家那片歪斜的籬笆院時,聽見裡頭傳來沈氏尖利的罵聲。
“……喪門星!自打你來了,家裡就沒安生過!劉公子如今都不上門了,定是你這狐媚子惹人厭了!”
接著是杜雲汐低低的啜泣,和田大業含糊的勸解。
聶慎兒腳步沒停,徑直走了過去。臉上沒什麼表情,心裡卻冷笑。劉少康那樣的公子哥,新鮮勁過了,自然不會再把時間浪費在一個惹上麻煩的孤女身上。杜雲汐的好運,到頭了。
果然,沒幾日,周掌櫃一邊驗收新繡樣,一邊壓低了聲音:“田家那個外甥女,怕是難了。
劉家前幾日給少爺說了門親,是縣丞的遠房侄女。沈氏現在見天罵街,說白養了個賠錢貨。”
聶慎兒低頭整理絲線,嗯了一聲。
周掌櫃看她不上心,又湊近些:“還有件怪事。前兒個鎮上來了個遊方道士,在田家門口轉悠,說什麼……那宅子陰氣重,住了命硬克親的人。”
聶慎兒手上動作頓了頓。
周掌櫃以為她好奇,說得更起勁:“要我說,那丫頭是有點邪性。爹娘死得早,投奔舅舅家又鬨得雞犬不寧。聽說她娘當年就是……”
“掌櫃的,”聶慎兒突然抬頭,打斷她,“這蝶戀花的圖樣,用金線勾邊可好?”
周掌櫃一愣,隨即眉開眼笑:“好好好!還是你有主意!”
聶慎兒垂下眼。道士?倒是省了她的事。
從錦瑟閣出來,她在鎮口的茶水攤看見了杜雲汐。人瘦得脫了形,正在幫攤主洗刷碗盞換幾個銅板。有個醉醺醺的漢子路過,故意撞翻了她手裡的木盆。
“沒長眼啊!”漢子罵罵咧咧。
杜雲汐低著頭,默默撿拾散落的碗盞。手指被碎片劃破,滲出血珠,她也隻是縮了縮手,繼續撿。
聶慎兒站在對麵街角看了會兒,轉身走了。
當晚,她讓父親又去尋了疤臉李。這次不是要教訓誰,而是讓他在酒館茶肆裡,把道士的話換個說法傳出去。
“就說那姑娘命格太硬,親近誰就克誰。父母早亡,舅舅家宅不寧,連幫過她的劉公子都說親受阻……”聶慎兒交代得仔細,“重點要說,這命格無解,唯有遠離。”
聶風聽得心裡發毛:“慎兒,這……是不是太狠了?”
“爹,”聶慎兒抬眼看他,目光平靜,“我們隻是傳幾句話。她若真無辜,流言自會散去。若她命該如此,也怪不到我們頭上。”
聶風張了張嘴,最終什麼也沒說。
流言像長了腳,沒幾日就傳遍了清水鎮。田家的門檻徹底冷清了,連平日和沈氏交好的婦人都繞著走。杜雲汐出門,總能感覺到指指點點的目光。
聶慎兒依舊每日往返於家和錦瑟閣。有次在窄巷裡和杜雲汐迎麵遇上,避無可避。
杜雲汐抬頭看她,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麼。那雙曾經倔強的眼睛,如今隻剩一片死寂的灰敗。
聶慎兒側身讓開路,目光從她破舊的衣領上掃過,那裡還有未消的淤青。
兩人擦肩而過。
走出巷口時,聶慎兒聽見身後傳來壓抑的嗚咽,像受傷的小獸。她沒有回頭。
天邊晚霞燒得正豔,把青石板路染成血色。聶慎兒眯眼看了看,加快腳步往家走。
灶房裡飄出飯菜香,母親正在訓斥偷吃菜的兒子,父親在院裡修補弓箭。尋常人家的煙火氣,暖烘烘地裹上來。
她站在院門口看了會兒,才抬腳邁進去。
“回來啦?”屏花回頭看她,“今兒買了條鮮魚,一會兒給你燉湯。”
聶慎兒應了一聲,放下背簍,去井邊打水洗手。
冰涼的井水衝過指尖,她低頭看著水盆裡晃動的倒影。
還不夠。杜雲汐還在清水鎮,就像一根刺紮在眼裡。得想個法子,把這根刺徹底拔掉。
日子一天天冷下來,北風刮在臉上像刀子。聶慎兒裹緊了棉襖,提著剛抓的藥往家走。藥是給隔壁王嬸帶的,她家小子前幾日摔斷了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