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夜色,被“醉月舫”的燈火切割得支離破碎。絲竹聲、調笑聲、觥籌交錯聲。而在那燈火闌珊的岸邊,杜若蘭隱在一株垂柳的陰影裡。
她看著那艘華麗的畫舫,目光穿透那些虛妄的喧囂,直抵底層艙房裡那個正在腐爛的靈魂。小燕子此刻的痛苦、悔恨、絕望,如同最醇厚的酒,緩緩澆灌著她心底那片名為複仇的毒花。
差不多了。
該讓這場戲,迎來它應有的高潮和……終局。
她知道,獵犬的鼻子總是靈的。五阿哥永琪,禦前侍衛福爾康,還有那個或許會跟來的爾泰,他們絕不會放棄。順著小燕子離宮後可能行走的路線,憑著福家在江南的暗線,找到這運河畔,找到這“醉月舫”,隻是時間問題。
而她,要送他們一份“重逢”大禮。
杜若蘭轉身,悄無聲息地消失在夜色中。她回到臨水小院,那裡,早已有她在江南這幾年,用杜家龐大財力精心豢養的“影子”在等候。這些人,不為錢財,隻認她手中的信物和指令,是她在灰色地帶培養的最鋒利、也最見不得光的刀。
“都安排妥當了?”她問,聲音像浸過冰水。
為首的黑影躬身:“夫人放心。‘醉月舫’的結構圖已拿到,底艙幾個關鍵承重的榫卯處,都已按您的吩咐,做了手腳。用的是‘漸進脆’,木頭外表看不出,但受力到一定程度,會從內部斷裂。我們的人,也已混上了舫,扮作雜役和水手,隻等信號。”
杜若蘭點了點頭。她不要一場驚天動地的爆炸,那太顯眼,後患無窮。她要的是一場“意外”,一場在救援過程中,因為畫舫“年久失修”、“結構不穩”而發生的,合情合理的坍塌事故。
“救援的人呢?”她又問。
“按夫人指示,已‘無意中’將‘醉月舫’可能藏匿失蹤女子的消息,透給了碼頭幾個與福家可能有關聯的線人。算算時間,最遲明晚,他們必定會到。”
“好。”杜若蘭唇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記住,我們的目標,不是直接殺人。是製造混亂,是讓那艘船,在他們最意想不到的時候,‘恰到好處’地散架。至於誰能活下來,看他們自己的造化……和運氣。”
她特意強調了“運氣”二字。前世,小燕子仿佛總有神佛庇佑,次次化險為夷。今生,她倒要看看,這“運氣”在冰冷的物理法則和精心設計的“意外”麵前,還能有幾分效用?
“那……船沉之後?”黑影首領試探地問。
“之後?”杜若蘭眼神幽深,“運河水深流急,夜間救援不易。若是有人不幸被斷裂的船桅砸中,或是被卷入漩渦,或是……在冰冷的河水裡泡久了,落下什麼終身殘疾、寒症頑疾,那也是無可奈何之事,不是嗎?”
她頓了頓,補充道,語氣輕描淡寫,卻帶著致命的寒意:“重點‘關照’一下那位五阿哥和福家少爺。金尊玉貴的身子,經不起太大風浪。若能留下點紀念,比如,斷條腿,或是廢隻手,或是……寒氣入肺,終身咳喘,想必更能讓他們銘記終身。”
黑影首領心領神會:“屬下明白。”
“去吧。手腳乾淨些。”
黑影如同來時一樣,悄無聲息地融入夜色。
杜若蘭獨自留在房中,窗外的“醉月舫”依舊歌舞升平,像一隻即將被獻祭的、毫不知情的華麗牲畜。
她在腦海中勾勒著明晚可能發生的場景:永琪和爾康他們衝破阻礙,找到底層艙房,看到那個形容枯槁、身染惡疾的小燕子……震驚,心痛,憤怒……然後,就在他們試圖帶她離開這魔窟的時刻,腳下的船體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木頭斷裂聲如同死神的嘲笑,華麗的畫舫從中崩裂,冰冷的河水瞬間湧入,將所有的愛恨情仇、所有的驕傲與悔恨,一並吞噬……
會有多少人能掙紮著爬上岸?爬上岸的,又會帶著怎樣永久的創傷?
杜若蘭輕輕撫摸著指尖一枚冰冷的玉戒。
她不需要他們全都死。死亡有時候太便宜。
她要他們活著,帶著殘缺的身體,帶著無法磨滅的心理陰影,帶著對小燕子這個“災星”複雜而痛苦的情感,活在這個世界上。讓永琪每次看到自己跛行的腿,就想起這次救援;讓爾康每次因肺癆咳喘,就想起那夜的冰冷河水;讓福家因為一個殘廢的兒子而蒙上陰影;讓皇宮裡那位皇帝,每每看到兒子們的慘狀,就想起他曾經縱容出來的、這個無法無天的“還珠格格”……
這樣的報複,豈不比簡單的死亡,更加淋漓儘致?
至於小燕子……身染臟病,身心俱毀,再看著愛她護她的人因她而傷殘,餘生都活在無儘的愧疚和痛苦之中,這難道不是對她“天真爛漫”最殘酷的懲罰嗎?
杜若蘭深吸一口氣,空氣中仿佛已經彌漫開了河水腥氣與絕望的氣息。
杜若蘭依舊隱在岸邊的柳蔭裡,冷靜地觀察著河麵上那艘即將上演終局之戲的畫舫。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她能感覺到,空氣裡繃緊了一根弦——那是她親手拉緊的,等待著獵物撞上來的死亡之弦。
果然,戌時剛過,幾道迅捷如獵豹的身影便出現在了碼頭。借著舫上透出的光,杜若蘭清晰地看到了為首那人——五阿哥永琪,即便穿著尋常百姓的衣物,那眉宇間的焦灼與貴氣也難以掩飾。他身邊緊跟著的,正是福爾康,神色凝重,眼神銳利地掃視著河麵上的船隻,最終,牢牢鎖定了最為招搖的“醉月舫”。
來了。杜若蘭唇角無聲地勾起。
永琪和爾康顯然有備而來,並未大張旗鼓,而是帶著幾個身手矯健的護衛,借著夜色的掩護,如同鬼魅般悄無聲息地潛上了畫舫。舫上的歌舞喧囂,恰好成了他們最好的掩護。
杜若蘭的心跳平穩如常,她甚至有餘暇去想象舫內此刻正在上演的“重逢”戲碼——他們是如何避開耳目,找到底層艙房,如何看到那個蜷縮在肮臟破布中、渾身潰爛流膿、散發著惡臭的小燕子……震驚、心痛、難以置信,或許還有一絲被眼前慘狀衝淡的、本能的厭惡?
她精心安排的“漸進脆”機關,就設在底層艙房附近的幾個關鍵承重柱上。那裡是救援的必經之路,也是……最佳的坍塌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