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佩德羅，這個位於新大陸南部海岸的港口城市，曾經是混亂與罪惡的代名詞。
即使在正午的陽光下，舊城區的巷弄裡也總是彌漫著一股腐爛海鮮、陳年尿騷和劣質火藥混合而成的惡臭。但現在，這裡被稱為“大夏第一勞工新村”。
新大陸聯邦王牌情報員史密斯，正蜷縮在一處因為違章搭建而形成的陰影裡，透過墨鏡的邊緣，神色複雜地注視著眼前這個被“改造”過的世界。
太乾淨了。這是一種甚至讓他感到有些生理不適的、帶有強迫症色彩的乾淨。
曾經滿地橫流的汙水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被石灰粉覆蓋的乾爽路麵；那些搖搖欲墜、如同爛瘡疤一樣的貧民窟棚屋雖然還在，但每一棟都被強製刷上了統一的灰漆，並在門口掛上了編號牌。最讓史密斯感到荒謬的是，每家每戶那扇破爛的木門上方，都極其虔誠地掛著一麵大夏的龍旗。
如果你走近了仔細觀察，會發現那些龍旗並非絲綢織造，而是用裝麵粉的聚丙烯編織袋裁剪、手繪而成的。上麵的龍甚至畫得像蜥蜴，但這絲毫不影響它們被掛在最顯眼的位置，迎著帶有鹹腥味的海風獵獵作響。
“簡直是瘋了……”史密斯在心中咒罵。
他是帶著神聖使命而來的。聯邦的情報顯示，大夏帝國正在瘋狂地從這裡掠奪資源，他堅信這裡的人民正處於水深火熱之中，隻需要一點點火星，就能引爆一場推翻大夏暴政的革命大火。他的任務，就是成為那顆火星——煽動碼頭工人罷工，癱瘓大夏南向的物流大動脈。
他將目標鎖定在了一個名叫胡安的當地壯漢身上。
胡安，三十五歲，聖佩德羅原住民，前黑幫打手，現在的碼頭搬運工第7小組組長。根據情報，這個人在這片街區很有威望，而且因為家裡有三個孩子要養，生活壓力極大，應該是最容易被策反的對象。
史密斯整理了一下身上的破舊工裝，裝作一個外地來的流浪漢，悄無聲息地滑到了胡安身邊。
此時是午休時間，胡安正坐在一堆纜繩上，手裡捧著一塊顏色漆黑、如同磚頭般的物體，正在艱難地啃食。
“胡安兄弟，”史密斯壓低了聲音，操著一口流利的當地土語，語氣中充滿了悲天憫人的同情，“這種日子，還要過多久？”
胡安停下了咀嚼的動作，腮幫子鼓鼓的，因為那塊“黑磚”實在太硬，他不得不混著大量的唾液才能勉強咽下。他轉過頭，那雙布滿血絲的牛眼冷冷地盯著這個突然冒出來的陌生人。
“你是誰？”胡安的聲音像砂紙摩擦一樣粗糙。
“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都是這片土地的兒子。”史密斯眼中閃爍著煽動的光芒，他指了指胡安手中的黑麵包，痛心疾首地說道，“看看他們給你吃的是什麼！這是人吃的東西嗎？這是鋸末！是飼料！那些大夏人就像吸血鬼，他們挖空了我們的礦山，搶走了我們的黃金，卻隻扔給你們這種連豬都嫌棄的垃圾。胡安兄弟，難道你的血液已經冷卻了嗎？難道你不想反抗嗎？難道你不想要……自由嗎？”
最後兩個字，史密斯說得抑揚頓挫，仿佛是一個神聖的咒語。
然而，預想中的憤怒並沒有出現。
胡安隻是像看白癡一樣看著他，然後用力咽下嘴裡的麵團，甚至因為吞得太急而翻了個白眼。他拿起掛在脖子上的鐵皮水壺灌了一口涼水，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自由？”胡安反問道，語氣裡沒有向往，隻有一種近乎麻木的困惑，“自由能吃嗎？自由能多少錢一斤？”
史密斯愣住了，他沒想到對方會如此粗俗。他急切地辯解道：“自由不是商品！它是尊嚴！是人權！是你能挺直腰杆做人的權力！隻要你們罷工，隻要切斷大夏的供應鏈，我們聯邦會全力支持你們，我們會派飛機，派艦隊……”
“聯邦？”
這個詞像是一道電流，瞬間擊穿了胡安麻木的外殼。他原本渾濁的眼神突然變得像刀鋒一樣銳利，甚至帶著一絲刻骨的仇恨。
胡安緩緩站起身。他身材高大，常年的重體力勞動讓他看起來像一座移動的小山。他居高臨下地看著史密斯，陰影將史密斯完全籠罩。
“你說的是那個……三年前，為了‘解放’我們，派轟炸機把聖佩德羅炸成廢墟的聯邦？”胡安的聲音低沉得可怕，“你說的是那個，為了消滅幾個躲在平民區的恐怖分子，就向我的屋頂投下燃燒彈的聯邦？”
史密斯臉色一僵，試圖解釋：“那是戰爭中的誤傷，是為了更偉大的正義……”
“去你媽的正義！”胡安突然咆哮起來，唾沫星子噴了史密斯一臉，“那時候，我的‘自由’就是看著我的房子在火裡燒成灰！我的‘自由’就是抱著我被炸斷腿的老婆在廢墟裡哭！我的‘自由’就是看著我的小女兒因為沒有食物，活活餓死在我懷裡！”
胡安的手在顫抖，他從懷裡掏出那塊還沒吃完的黑色硬塊，像捧著稀世珍寶一樣展示給史密斯看。
“你知道這是什麼嗎？啊？你這個細皮嫩肉的白皮豬！”
“這……這是劣質的大夏黑麵包……”史密斯結結巴巴地回答。
“錯！這是命！”胡安嘶吼道，“是很硬，是很澀，吃下去胃裡像裝了石頭一樣難受。但是！隻要我每天按時去碼頭扛包，大夏的監工就會給我發兩塊這樣的‘磚頭’！隻要我不偷懶，他們甚至還會給我的孩子發一碗熱湯！是那種真的有鹽、有油星的熱湯！”
他指著遠處繁忙喧囂的碼頭，那裡起重機林立，大夏的運輸船如同過江之鯽。
“大夏的老爺來了，他們不跟我談什麼狗屁自由。他們隻告訴我一件事：乾活，就有飯吃。不乾活，就滾蛋。這就夠了！對於我們這種在地獄裡爬過的人來說，能吃飽肚子，看著剩下的兩個孩子能活下去，這就是最大的天堂！”
胡安突然一把揪住了史密斯的衣領，將他整個人提離了地麵。巨大的力量讓史密斯感到窒息。
“而你，現在跑來讓我罷工？想砸了我的飯碗？想讓大夏人滾蛋，然後讓那個隻會扔炸彈的聯邦再回來統治我們？想讓我剩下的孩子也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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