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館的暗室裡飄著股子陳艾和鬆煙墨混合的味道。
蘇芷晴跪坐在蒲團上,麵前的榆木桌上攤著三張紙:一張是秦鳴雷殿試的墨卷拓片,一張是市麵上流傳的“科場秘本”預答案,還有一張是她剛拓好的朱卷殘片。炭火盆燒得正旺,映得她鼻尖沁出細汗,眼鏡片上蒙了層薄灰——她推了推眼鏡,指尖捏著支細炭筆,正對著“致君堯舜上”的“致”字發呆。
暗室的窗戶漏了道縫,風卷著槐樹葉吹進來,吹得拓片嘩啦響。蘇芷晴伸手按住紙角,眯起眼,炭筆尖在“致”字的轉折處輕輕掃過——放大鏡下,墨卷的“致”字轉折處有個極淡的重描痕跡,像用指甲掐出來的小疙瘩;而預答案的“致”字,同樣位置有著一模一樣的凸起。
“找到了……”她輕聲說,手指抖得幾乎握不住炭筆。
三天前,沈煉把秦鳴雷的墨卷和林生的預答案送到醫館時,蘇芷晴正在熬藥。她擦了擦手接過卷宗,隻掃了眼“致君堯舜”的“致”字,就皺起了眉:“這個‘致’,寫得太刻意了。”
“刻意?”沈煉當時正在翻王二的供詞,聞言抬頭。
蘇芷晴把墨卷攤在藥櫃上,用指尖點著“致”字的轉折處:“你看這裡,起筆是方的,行筆到一半突然加重——正常人寫策論,不會在這種地方刻意頓筆。就像你寫‘沈煉’的‘煉’,最後一筆不會特意往上挑,除非……”她抬頭,眼睛亮得像星子,“除非這是提前寫好的,謄抄時習慣了原來的筆鋒。”
沈煉當時沒太懂,隻覺得她說的有道理。可蘇芷晴卻不肯罷休——她關在暗室裡三天,用炭筆拓印了幾十張墨卷和預答案的片段,甚至連秦鳴雷早年寫的序文拓片都找來了。
此刻,她終於確認:秦鳴雷墨卷裡的“致”字,轉折處的重描,和預答案裡的“致”字,連力度和角度都一模一樣。更關鍵的是——秦鳴雷是左撇子。
“左撇子寫‘致’字,左手會不自覺壓紙,所以轉折處的重描會比右撇子更明顯。”蘇芷晴在給沈煉的信裡寫,“預答案的‘致’字有這個痕跡,說明它是秦鳴雷寫的——不是模仿,是他自己提前擬好的!”
蘇芷晴把三張拓片用絹布包好,塞進藥箱,拎起就往外跑。
醫館的徒弟小柱子追出來:“蘇姐!你去哪?”
“北鎮撫司!”她頭也不回,青裙被風掀起,露出裡麵月白的襯裙,“沈大人等著這個!”
路上的行人紛紛避讓——大家都知道醫館的蘇大夫性子急,可沒人知道她急著去送什麼。她跑過宣武門,跑過西單,鞋跟沾了泥,發簪歪了也沒顧得上理。路過一家茶棚時,拓片從絹布裡滑出來,飄在地上。她尖叫一聲,撲過去撿,指尖被地上的碎瓷片劃破,血珠滴在拓片上,她卻像沒感覺到似的,吹乾淨拓片上的灰,重新包好。
北鎮撫司的簽押房裡,沈煉正對著地圖發呆。
地圖上標著嚴黨的產業:萬順鹽號、彙通票號、內廷莊……還有秦鳴雷的府邸——就在東四牌樓附近。趙小刀在旁邊擦刀,張猛抱著拳站著,兩人都沒說話。
門被撞開時,沈煉以為是東廠的人來鬨事。抬頭一看,蘇芷晴滿頭大汗站在門口,藥箱扔在地上,絹布包著的拓片散了一地。
“蘇姑娘!”沈煉趕緊迎上去,撿起拓片,“你沒事吧?”
“沒事!”蘇芷晴喘著氣,從懷裡掏出張皺巴巴的紙,“你看這個!”
那是她新拓的秦鳴雷序文片段。沈煉接過,指尖劃過“致”字的重描——和墨卷、預答案裡的,一模一樣。
“這……”他的聲音發顫,“秦鳴雷提前寫了策論?”
蘇芷晴點頭,從藥箱裡掏出副新的銅框眼鏡戴上:“我師父說過,寫字的人有‘肌肉記憶’。左撇子寫‘致’字,轉折處的重描是改不掉的——就像你用左手寫字,再改右手,也會有痕跡。”她指著預答案的“致”字,“這個預答案,不是彆人模仿秦鳴雷的,是秦鳴雷自己寫的!他提前擬好了策論,交給林生,讓他以為是‘預答案’——其實,這就是泄露考題!”
沈煉突然拍案而起,茶盞被震得跳起來:“好!這就坐實秦鳴雷泄露考題!”
他抓起拓片,衝出門去,對著院子裡的趙小刀喊:“去秦府!帶秦鳴雷過來!”
趙小刀愣了愣,隨即應道:“是!”
蘇芷晴看著沈煉的背影,嘴角露出一絲笑。她摸了摸懷裡的藥箱,裡麵裝著給林生的安神藥——林生這些天一直在醫館等著,生怕秦鳴雷反咬一口。現在,終於有實錘了。
秦鳴雷被帶進北鎮撫司時,臉白得像紙。
沈煉把拓片甩在他麵前:“秦大人,這‘致’字的重描,你怎麼解釋?”
秦鳴雷盯著拓片,額角冒出汗:“這……這是我寫序文時的習慣……”
“序文的習慣?”張猛拍著桌子,“預答案的‘致’字也是這個習慣!林生說,你給了他預答案,說‘這是殿試的題目’——現在看來,根本不是什麼預答案,是你提前寫好的策論!”
秦鳴雷癱在椅子上,哭著喊:“是嚴世蕃!是他讓我寫的!他說‘陛下喜歡青詞,你在策論裡加些長生草的內容,我保你當尚書’!”
沈煉冷笑:“嚴世蕃讓你寫,你就寫?你是殿試主考官,知法犯法!”
他轉身對趙小刀說:“去請嘉靖帝的旨意——秦鳴雷泄露考題,著即革職下獄,嚴查嚴世蕃!”
深夜,沈煉坐在簽押房裡,翻著秦鳴雷的供詞。
蘇芷晴端著盞藥進來,放在他案頭:“給林生的。”
沈煉抬頭,看見她眼角的細紋:“辛苦你了。”
“不辛苦。”蘇芷晴坐在他對麵,“林生是個好孩子,他爹是個好教諭。我能幫到他,值了。”她拿起拓片,指尖劃過“致”字的重描,“沈大人,你說,這世上真的有正義嗎?”
沈煉望著窗外的月亮:“有。就像這個‘致’字的重描——它藏在筆鋒裡,藏了這麼久,終於被我們找到了。”
蘇芷晴笑了:“那我們就繼續找,直到把所有的黑暗都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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