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通。
粘稠冰冷的忘川河水,如同億萬條滑膩的毒蛇,瞬間纏繞上來,再次將七童小小的身體吞沒。
巨大的衝擊力撞得他五臟六腑仿佛移位,口鼻間嗆入更多冰冷刺骨、帶著濃烈腐朽氣息的“水”,眼前徹底陷入一片墨色的混沌。
最後殘存的那點狂暴血光,在河水的侵蝕下急速黯淡,如同風中殘燭的最後一點火星,搖曳著,掙紮著,隨時可能徹底熄滅。
意識在極致的冰冷、窒息和劇痛中沉浮,如同墜入無底深淵。爺爺的氣息,紙馬的嘶鳴,茅屋病童子燃燒的昏黃火焰……所有的一切都在急速遠去,隻剩下永恒的黑暗和下沉的無儘吸力。死亡,從未如此刻般清晰、冰冷地貼著他的肌膚。
然而,就在意識即將徹底沉淪、被這忘川河水同化為又一片冰冷記憶殘渣的刹那——
那隻從破敗船邊無聲探下的、巨大、枯瘦、覆蓋著滑膩暗綠色苔蘚的白骨手爪,帶著一股難以言喻的遲疑和一種近乎笨拙的撈取之意,穿透了粘稠冰冷的河水,輕輕地、卻無比精準地……觸碰到了七童正在下沉的身體!
觸感冰冷、堅硬,如同萬載玄冰,帶著濃烈的腐朽死亡氣息。
但就在那白骨爪尖觸及七童後背衣衫的瞬間!
嗡……!
一股極其微弱、卻異常清晰的奇異波動,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的漣漪,再次從七童緊攥的掌心擴散開來!
源頭,正是那幾片被河水浸泡得發軟、灰敗不堪的……紙屑!爺爺的氣息,微弱卻無比執著,如同寒冬深夜裡最後一點倔強的星火,頑強地燃燒著!
船頭,那裹在破舊蓑衣中的高大身影,在感受到掌心那縷微弱卻無比熟悉氣息的刹那,如同被無形的電流狠狠貫穿!
“嗬……”
一聲更加悠長、更加深沉、仿佛從遠古沉睡中驚醒、帶著無儘迷茫與歲月塵埃的歎息,從鬥笠下那乾裂如同龜裂河床的嘴唇中溢出。
那隻巨大的白骨手爪,在觸及七童的瞬間,所有的遲疑和笨拙驟然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無法形容的、近乎本能般的……輕柔!
是的,輕柔!
那覆蓋著滑膩苔蘚、猙獰嶙峋的骨爪,以一種與其恐怖外形截然相反的、近乎小心翼翼的力道,輕輕托住了七童下沉的身體。
冰冷堅硬的指骨,避開了他脆弱的脊骨和要害,如同托起一片最易碎的羽毛,又像是捧起一件失落萬載、失而複得的稀世珍寶。一股柔和卻無可抗拒的力量,瞬間抵消了忘川河水那無窮無儘的下沉吸力!
七童下沉的身體,猛地頓住了!
冰冷的河水依舊包裹著他,但那致命的拖拽感消失了!他如同懸浮在一個無形的氣泡之中,雖然依舊冰冷窒息,卻不再絕望地下墜。
他艱難地、極其緩慢地掀開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視線透過翻湧的墨色水流,隻看到上方那隻巨大的、覆蓋著暗綠苔蘚的白骨手爪,正穩穩地托著他的後背,將他緩緩地……向上托舉!
嘩啦……
粘稠的河水被再次破開。
七童小小的身體,連同那隻巨大的白骨手爪,緩緩地升出了忘川河麵。
冰冷的、帶著濃烈腐朽氣息的河風,如同無數把細小的冰刀,瞬間切割著他濕透的身體,帶來刺骨的寒意。他劇烈地咳嗽著,吐出更多混合著暗紅血絲的粘稠河水,每一次咳嗽都牽扯著全身撕裂般的劇痛。
包裹著他的狂暴血光早已徹底熄滅,隻剩下自身那點微弱的、被河水衝刷得近乎透明的生命氣息,如同風中殘燭,頑強地亮著。
他被那隻巨大的白骨手爪托著,離開了翻滾的墨色河水,懸停在距離破敗船身僅半尺之遙的冰冷空氣中。
鬥笠低垂,巨大的陰影籠罩著他。那張青灰色、布滿蛛網般乾裂褶皺的泥塑麵具臉,近在咫尺。深陷的眼眶中,兩團墨綠色的漩渦此刻旋轉得異常緩慢,中心那兩點暗紅幽芒,不再冰冷暴戾,而是如同蒙塵的古老寶石,閃爍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專注而複雜的微光。
那目光穿透了鬥笠的陰影,穿透了七童濕透的衣衫,死死地、牢牢地……鎖定在他那隻依舊緊攥成拳、護著掌心幾片灰敗紙屑的小手上。
七童小小的身體在冰冷的河風中劇烈地顫抖著,牙齒咯咯作響。巨大的恐懼並未消失,眼前這非人的存在依舊散發著令人窒息的死亡氣息。
但奇異的是,那托舉著他的白骨手爪,雖然冰冷堅硬,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穩定和……一種他無法理解的、近乎守護的意味。
艄公沒有言語。它隻是那樣靜靜地“看”著七童緊握的拳頭,巨大的鬥笠微微傾斜,仿佛在無聲地……等待著什麼。
時間在冰冷的河風和翻滾的墨色河水中無聲流逝。恐懼、疑惑、求生的本能,在七童小小的腦海中激烈地衝撞。
他艱難地轉動僵硬的脖頸,目光掃過腳下那片吞噬一切的墨色河水,掃過周圍死寂的、無邊無際的黑暗虛空,最後落回到眼前這尊沉默如山、散發著無儘古老與死亡氣息的蓑衣身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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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爺……爺爺的氣息就在他手裡……
一個微弱卻清晰的念頭,如同黑暗中的螢火,點亮了他即將凍結的意識。
七童那隻一直死死攥緊的、因寒冷和恐懼而僵硬的小手,極其艱難地、帶著一種近乎痙攣的顫抖,極其緩慢地……鬆開了。
掌心向上攤開。
幾片被河水浸泡得發軟變形、顏色灰敗、邊緣卷曲的……粗糙紙屑,靜靜地躺在他小小的、同樣冰冷蒼白的掌心裡。紙屑上,沾染著忘川河水的墨色和七童自己暗紅的血絲,顯得更加破敗不堪,仿佛一碰就會化為飛灰。
然而,那縷微弱卻無比清晰的、屬於爺爺陳三更的氣息——那股混合著膠水、紙張和淡淡旱煙味道的、令人心安的溫暖氣息——卻依舊無比執著地從那幾片破敗的紙屑中彌漫出來,頑強地抵抗著周圍濃重的腐朽與死亡。
當那幾片灰敗的紙屑徹底暴露在冰冷的河風和艄公那兩點暗紅幽芒的注視下時——
“嗬……”
又是一聲悠長、低沉、仿佛蘊藏著無儘歲月與歎息的喉音,從鬥笠下溢出。
那隻托舉著七童的巨大白骨手爪,極其輕微地……顫抖了一下。
覆蓋在骨爪上的暗綠色苔蘚,仿佛也隨著這聲歎息而微微波動。鬥笠下,那兩點暗紅幽芒,如同被投入了熾熱的火星,猛地亮了一下!那光芒裡,冰冷的漠然徹底褪去,隻剩下一種近乎虔誠的……專注。
它那隻巨大的白骨手爪,緩緩地、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謹慎和輕柔,朝著七童攤開的手掌……探去了一根……指尖。
那根慘白、嶙峋、覆蓋著滑膩苔蘚的骨指,極其緩慢地、小心翼翼地……觸碰到了七童掌心最邊緣、一片最小的、幾乎要碎裂的灰敗紙屑。
沒有驚天動地的異象。
隻有極其細微的、如同枯葉碎裂的“沙沙”聲。
就在那白骨指尖觸及紙屑的瞬間——
嗡……
一股極其微弱、卻異常清晰的共鳴,如同投入平靜湖麵的微小石子激起的漣漪,無聲地從那接觸點擴散開來!
七童隻覺得掌心傳來一陣極其輕微的麻癢感,仿佛被一片冰冷的雪花觸碰。他瞪大眼睛,驚駭地看著那根慘白的骨指。
那覆蓋在骨指上、如同活物般的暗綠色苔蘚,在接觸到紙屑上那縷微弱氣息的刹那,竟如同遇到了克星般,極其迅速地、無聲無息地……向後退縮、消退!露出了底下那慘白、冰冷、卻異常光潔的指骨本體!
更奇異的是,那慘白的指骨表麵,在暗綠苔蘚褪去的瞬間,竟極其短暫地、如同幻覺般,浮現出一層極其微弱的、如同凝固月光般的……溫潤玉色光澤!
那光澤一閃而逝,快得讓人無法捕捉,卻帶著一種與這死亡冥河格格不入的、難以言喻的溫潤與……靈性!
這變化極其短暫,稍縱即逝。暗綠色的苔蘚如同潮水般迅速重新覆蓋上來,將那點驚鴻一瞥的玉色徹底淹沒。骨指依舊慘白冰冷,覆蓋著滑膩的死亡苔蘚。
但艄公那兩點暗紅幽芒,卻在玉色光澤閃現的瞬間,如同被點燃的星辰,爆發出前所未有的、熾烈的光芒!那光芒裡充滿了難以言喻的震動、追憶和一種跨越了無儘時間長河的……深切悲愴!
它那隻巨大的白骨手爪,猛地一收!不再觸碰七童掌心的紙屑,而是穩穩地、更加輕柔地托住了七童的整個身體。
緊接著,在七童驚愕的目光中,這隻托舉著他的白骨手爪,緩緩地、平穩地移動,將他小小的身體,輕輕地、如同放置一件易碎的瓷器般……放到了那條破敗腐朽的烏篷小船的……船頭之上!
船身因這微小的重量而輕輕搖晃,發出腐朽木板的“吱嘎”呻吟。
七童小小的身體蜷縮在冰冷潮濕、布滿暗綠苔蘚的船板上,濕透的單衣緊貼著皮膚,刺骨的寒意讓他不停地顫抖。
他下意識地蜷縮起身體,雙手依舊緊緊護著掌心裡那幾片灰敗的紙屑,如同守護著最後的希望火種。他驚疑不定地抬起頭,看向眼前那尊高大沉默的蓑衣身影。
艄公放下了七童,巨大的鬥笠再次低垂,遮住了那張青灰色的泥塑麵具臉。它那隻巨大的白骨手爪緩緩收回,重新攏入寬大的蓑衣袖中。整個動作沉默無聲,仿佛剛才那短暫的觸碰、那瞬間的玉色光澤、那熾烈的目光,都隻是一場幻覺。
它轉過身,麵朝著小船前方那片翻滾的、更加濃稠深邃的黑暗。
那隻剛剛收回的白骨手爪再次從袖中探出,但這一次,它並未抓向七童,而是……輕輕搭在了小船那腐朽的船舷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