瘸叔那句沉甸甸的燈在,命在。手……彆停。如同冬日裡一塊浸透了寒氣的生鐵,重重地砸在陳七童那早已混沌不堪的意識上,在模糊的思緒中激起一陣沉悶的回響,隨即又被更加深重的疲憊和撕心裂肺的痛楚所吞噬。
他像一具被抽空力氣的木偶,癱坐在冰冷堅硬的地麵上,背脊緊緊抵著同樣冰冷的木床沿,仿佛隻有這樣才能勉強支撐住這具隨時都可能分崩離析的軀體。
篾刀掉落時發出的聲似乎仍在耳膜深處震顫,與那單調刺耳的刮削聲交織在一起,在他昏沉的大腦中形成永無止境的回響。
汗水早已流儘,濕透的僧衣緊貼在皮膚上,如同裹了一層鏽跡斑斑的鐵甲,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帶來刺骨的寒意。他努力想要抬起沉重的眼皮,去看矮幾上那盞心燈——那是他此刻唯一的精神支柱,那抹白金色的微光是他全部的寄托。然而眼皮卻像是被焊死了一般,每一次掙紮都耗儘了他僅存的力氣。
模糊的視野中隻有一片昏黃的光暈在晃動,那是瘸叔點燃的油燈散發出的光芒,帶著濃重嗆人的油煙味,將心燈那純淨而微弱的氣息完全壓製。他隻能依靠眉心印記深處那一絲極其微弱、卻與燈焰緊密相連的悸動,去感知它的存在——它還在跳動,頑強地跳動著,就像一個不肯向命運低頭的倔強靈魂。
身體的每一寸都在發出痛苦的哀鳴。左手指尖和右手虎口被篾片毛刺劃破的地方,傳來細密連綿的刺痛,仿佛有無數燒紅的鋼針在反複紮刺。手臂的肌肉已經完全失去了知覺,隻剩下深重的酸脹和麻木,就像裡麵灌滿了凝固的鉛塊。
更深處,是強行催動神魂、點燃心燈後留下的巨大空洞和撕裂感,如同靈魂被粗暴地撕開了一道口子,冰冷的忘川河水正從這道傷口絲絲縷縷地滲入,帶來骨髓深處的陰寒。他太累了,累得連對幽冥窺伺的恐懼都無力感受。意識如同風中搖曳的殘燭,在徹底熄滅的邊緣苦苦掙紮。
然而,就在他即將墜入無意識深淵的刹那,眉心那點冰冷的印記突然劇烈地悸動起來!這不是疼痛,而是一種被強行的尖銳警示!幾乎在同一瞬間,一股極其陰冷、帶著濃鬱腐朽水汽的氣息,如同潛伏在黑暗中的毒蛇,悄無聲息地順著門縫、窗隙,陰險地滲透進來!
這氣息如此熟悉,如此刻骨銘心——忘川河水的味道!它比深秋最刺骨的寒風還要冰冷,帶著一種能夠消融生機、侵蝕魂魄的惡毒力量!
嗚......嗚......陳七童乾裂的嘴唇微微顫抖,從喉嚨深處擠出一聲模糊不清的、如同瀕死小獸般絕望的嗚咽。身體不受控製地劇烈顫抖起來,每一寸肌肉都在痙攣,每一根神經都在尖叫!是它們!它們又來了!那些來自忘川彼岸的陰寒之物,果然被心燈微弱卻純淨的光明氣息吸引來了!
慧明師傅臨終前的警告如同驚雷般在他混沌的意識中炸響,每一個字都帶著血淚的重量:護燈!護命!可他現在連動一根手指都做不到,全身的經脈都被陰寒之氣凍結,隻能眼睜睜看著死亡的陰影逼近!絕望如同冰冷的河水,帶著刺骨的寒意,瞬間將他徹底淹沒!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就在死亡即將降臨的最後一刻!
矮幾上,那簇米粒大小的白金色心燈火焰,突然劇烈地跳動起來!
它不再是之前那種虛弱而執拗的搖曳,而是爆發出一種近乎的、決絕的熾亮!微小的火苗瞬間膨脹了一圈,核心的白金色光芒變得無比刺目、純粹,仿佛濃縮了世間一切對抗陰寒的光明意誌,又像是被逼入絕境的戰士發出的最後怒吼!
嗡——!
一聲極其輕微、卻仿佛能穿透靈魂的震顫在禪房內響起!這不是普通的聲音,更像是一種純粹的波動,一種來自靈魂深處的共鳴!
一圈肉眼幾乎無法察覺的、薄如蟬翼的白金色光暈,以燈焰為中心,如同水波般驟然擴散開來!這光暈看似微弱,卻蘊含著不可思議的力量!
光暈掃過之處,那正絲絲縷縷滲透進來的忘川陰寒氣息,如同遭遇了烈日的殘雪,發出細微的、令人牙酸的聲,瞬間被蒸發、淨化!禪房內那令人窒息的陰冷和腐朽感,竟被這微弱的光暈強行逼退了尺許!那些無形的陰寒之物發出無聲的哀嚎,倉皇後退!
陳七童眉心那冰冷的悸動也隨之猛地一緩,那股幾乎要將他魂魄凍結的陰寒被暫時阻隔在外。就像溺水之人突然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他混沌的意識因為這突如其來的暖意和的信號而獲得了一絲喘息。他艱難地、極其緩慢地掀開沉重的眼皮,仿佛這個簡單的動作耗儘了全身的力氣。
模糊的視線中,那盞素麵陶燈碗裡的火苗,正緩緩收斂著剛才那瞬間的爆發,重新變回米粒大小,但跳動的節奏明顯比之前更加沉穩、有力。白金色的光芒,在昏黃的油燈光暈下,顯得如此神聖而......倔強。就像一位傷痕累累的戰士,雖然精疲力儘,卻依然堅守陣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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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在保護他?用這微弱的力量?
一股難以言喻的暖流,混合著劫後餘生的戰栗,湧上陳七童乾涸的心田。這暖流如此微弱,卻奇跡般地稍稍驅散了他靈魂深處的寒冷和絕望。他從未想過,這盞看似普通的心燈,竟會在生死關頭爆發出如此驚人的力量。
他死死地盯著那簇火苗,用儘所有殘存的意念去著它,仿佛這樣就能將自己的力量也傳遞給它一絲。他的目光中充滿了感激、敬畏和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羈絆。在這一刻,這盞燈不再隻是一件法器,而是一個與他並肩作戰的戰友。
然而,身體的極限終究無法靠意誌完全跨越。那股暖意隻維持了短短一瞬,巨大的疲憊和傷痛便如潮水般再次洶湧反撲。意識再次不可抗拒地滑向黑暗,就像墜入無底的深淵。
隻是在徹底沉淪前,他模糊的視線下意識地、本能地飄向了禪房最深的角落——阿陰躺著的床鋪。這是最後的牽掛,最後的執念。
昏暗中,阿陰那矮小的、毫無生氣的輪廓依舊沉寂。但在心燈那爆發後尚未完全平息的、更加凝實的白金色微光映照下,陳七童似乎......真的看到了什麼!
那不再是之前的錯覺!
阿陰那張灰敗如紙、死氣沉沉的臉上,在燈焰光芒拂過的瞬間,那層令人絕望的死灰色......似乎真的極其極其微弱地......褪去了一絲?
就像是蒙塵的古玉被極其輕柔地擦拭了一角,露出了底下一點極其微弱的、屬於活物的......溫潤感?雖然依舊蒼白,卻不再像之前那樣,是徹底的、令人心悸的屍僵灰敗。這種變化微乎其微,幾乎難以察覺,但對陳七童來說,卻如同黑夜中的一線曙光。
更讓陳七童心神劇震的是,阿陰那雙一直空洞無神、如同蒙著厚厚白翳的眼睛,在燈焰光芒掃過的刹那,那渾濁的眼珠深處,似乎......極其極其微弱地......閃過了一星點難以言喻的光?
不是反射的燈光,而是一種......仿佛從靈魂最深處、被強行喚醒的、掙紮著想要透出黑暗的......極其微弱的生命漣漪!這光芒轉瞬即逝,卻讓陳七童瀕臨崩潰的精神為之一振。在這一刻,他確信自己沒有看錯,心燈的光芒確實對阿陰產生了某種神奇的影響!
這變化微妙到了極致,若非心燈方才那刹那間的爆發釋放出更為熾烈的光明,若非陳七童此刻正處於一種神魂極度虛弱後對異常敏銳的特殊狀態,他絕對無法捕捉到這一絲幾乎不可察覺的異樣。那微弱的變化,就像是黑暗中最輕的羽毛飄落,又似最細的蛛絲顫動,稍縱即逝。
阿陰......他......?
這個模糊的念頭如同投入死水的一顆石子,在陳七童即將沉沒的意識裡激起一絲微瀾。那漣漪雖小,卻在混沌中劃出了一道清晰的痕跡。然而,這點微瀾還未來得及擴散成更大的波紋,無邊的黑暗便如同貪婪的巨獸,張開血盆大口徹底吞噬了他殘存的意識。
他身體一軟,像是被抽走了所有支撐的提線木偶,頭無力地歪向一邊,靠著斑駁的床沿,陷入了深沉的、近乎死亡的昏睡。他的呼吸變得極其微弱,胸口幾乎看不出起伏,整個人仿佛一具沒有生命的軀殼。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瞬,也許是一個世紀。
在無儘的黑暗中,意識仿佛失去了重量,如同一片羽毛般在虛無中飄蕩。這裡沒有一絲光亮,也聽不到任何聲音,隻有那刺骨的寒冷和令人窒息的壓迫感如影隨形。
這種感覺就像是被深埋在忘川河底最深處的淤泥裡,被千萬年的怨氣所侵蝕,被無數亡魂的哀嚎所纏繞。每一刻都像是在忍受著無儘的折磨,無法逃脫。
然而,就在這片黑暗的深淵中,爺爺陳三更那佝僂的身影卻突然浮現出來。他的臉上布滿了深深的皺紋,透露出一種前所未有的焦急和決絕。他那乾枯的手臂在這一刻竟然爆發出驚人的力量,猛地將他推開!
隨著爺爺的動作,一股刺目的血色如決堤的洪水般噴湧而出,瞬間染紅了整個世界!那血色如此鮮豔,如此濃烈,仿佛是無數生命的鮮血彙聚而成。
跑!七童!跑啊——!爺爺的嘶吼聲在這血色的世界中回蕩,每一個字都像是帶著血沫噴濺而出,直刺他的耳膜。那聲音充滿了絕望和恐懼,仿佛是爺爺用最後的力量在警告他,讓他逃離這個可怕的地方。
緊接著,是瞎婆那張枯槁如樹皮的臉,在黑暗中詭異地浮現,空洞的眼窩明明沒有眼球,卻讓人感覺在死死地著他,乾癟的嘴唇無聲地開合,蠕動的皺紋間似乎在訴說著最惡毒的詛咒,又像是在發出最絕望的警示!
紙馬殘魂那淒厲的嘶鳴再次響徹腦海!燃燒著幽綠火焰的骨架在黑暗中瘋狂奔馳,馬蹄踏碎虛空,帶著積攢了數百年的怨毒和不甘,朝他猛撲而來!眉心印記如同被燒紅的烙鐵燙穿,劇痛伴隨著忘川河水的冰冷腥臭,將他死死纏繞、拖拽,要將他拉入永恒的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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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陳七童在夢魘中無聲地嘶喊,身體在冰冷的地麵上劇烈地抽搐起來!冷汗如泉湧般瞬間浸透僧衣,額頭上青筋暴起如同蠕動的蚯蚓,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嘴角甚至滲出了血絲。
就在這時!
一股極其微弱、卻異常溫暖的力量,如同黑暗中悄然探出的藤蔓,帶著生命的柔韌和溫暖,輕輕拂過他混亂狂暴的意識邊緣。那觸感如此輕柔,卻又如此堅定,在絕望的深淵中投下一線生機。
是那盞燈!
即使在深沉的噩夢之中,眉心印記與心燈之間那奇異的聯係並未完全斷絕!那簇微小的白金色火焰,仿佛感應到了他靈魂的劇烈動蕩和即將被噩夢吞噬的危險,再次頑強地跳動起來!雖然光芒微弱得幾乎看不見,卻始終不肯熄滅。
一股純淨、溫暖、帶著安撫意味的力量,如同深山中最清澈的涓涓細流,順著那無形的精神聯係,艱難地滲透進他狂暴的夢魘之中。這股力量雖然微弱,卻蘊含著最純粹的守護意誌。
這股力量太微弱了,如同螢火之於黑夜,根本無法驅散整個噩夢的陰霾。但它卻像一根堅韌的絲線,在陳七童即將徹底沉淪、被噩夢撕裂吞噬的瞬間,死死地纏住了他意識的核心,在無儘的黑暗中為他提供了一個可以攀附的支點,一點微弱
那神秘而強大的之力,雖然無法完全驅散爺爺留下的血色陰影、瞎婆婆施加的惡毒詛咒以及紙馬中寄宿的怨魂,卻如同一層堅韌而透明的光之屏障,牢牢守護著陳七童意識深處那點搖搖欲墜的清明之光。正是這微弱卻頑強的守護,讓他在噩夢的狂潮中始終保持著最後一絲清醒,沒有完全沉淪於那無儘的黑暗深淵之中!
在夢魘的瘋狂撕扯下,陳七童的靈魂如同暴風雨中的一葉扁舟,痛苦地翻滾掙紮。然而在那片混沌的黑暗裡,那點白金色的微光始終不曾熄滅,宛如一座永不倒塌的燈塔,在靈魂的風暴中為他指引著方向。這光芒雖然微弱,卻蘊含著不可思議的力量,成為他精神世界最後的支柱。
嗬......嗬......沉重的喘息聲從陳七童的喉嚨深處擠出,那聲音如同破舊風箱發出的嘶鳴,充滿了痛苦與掙紮。他艱難地從夢魘的泥沼中掙脫出一部分意識,隨即爆發出一陣劇烈的咳嗽。他的身體本能地蜷縮成一團,就像一隻被拋上岸的蝦米,每一寸肌肉都在痙攣。冷汗如泉湧般從全身毛孔滲出,在地麵上彙聚成一灘冰冷的水窪,映照著昏黃的油燈光暈。
當他終於能夠睜開雙眼時,視線卻模糊不清,隻能隱約辨認出眼前冰冷的地麵和那盞油燈跳動的光暈。身體的劇痛與神魂的空虛感如同兩條毒蛇,死死纏繞著他的每一根神經,貪婪地啃噬著他的生命力。在這極度的痛苦中,他拚命轉動眼球,急切地尋找著那簇給予他力量的白金色微光。
在矮幾的角落裡,素麵陶燈碗中,那米粒大小的火焰仍在頑強地跳動。隻是經曆了方才夢魘中的守護之戰,它的光芒似乎又黯淡了幾分,跳動的節奏中也透著一絲難以察覺的疲憊。但最令人震撼的是——它還在燃燒!這簇微弱的火苗,就像陳七童不屈的意誌一般,在黑暗中堅持著,閃耀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