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板床的冰冷與粗糙透過薄薄的衣衫，刺激著陳七童後背剛剛包紮好的傷口，帶來陣陣隱痛。但這痛楚，比起之前在王府經曆的魂燈破碎、寂滅反噬以及那陰寒爪風，已然溫和了太多。空氣中彌漫的濃鬱草藥氣味，不再刺鼻，反而如同一種無形的屏障，隔絕了外界的危險與喧囂，帶來一種久違的、近乎奢侈的安全感。
他蜷縮在床榻的角落，如同受傷後回到巢穴舔舐傷口的幼獸，意識卻無比清醒。魂燈碎鑽那點幽藍的光芒在識海中穩定地搏動著，雖然依舊微弱，卻源源不斷地散發出一種冰冷的、堅韌的力量，緩慢修複著受損的經脈，滋養著枯竭的魂力，並持續對抗著傷口深處殘留的、最後一絲頑固邪氣。
《幽魂養燈篇》的法訣在心間無聲流淌。他沒有立刻開始修煉，而是先仔細體悟著初步“納寂滅為薪”後，魂燈碎鑽帶來的變化。那絲幽藍的光澤，不僅讓魂力更具穿透性和韌性，似乎也讓他對周圍環境中某些陰屬性能量的感知變得更加敏銳。
他能隱約“聽”到，這間破舊藥鋪的地基深處，似乎沉澱著某種極其稀薄、卻異常精純的陰寒之氣？像是常年累月堆積的、某種特定藥草腐爛後殘留的精華？這氣息對他非但無害，反而讓他魂燈碎鑽的搏動更加舒緩了一分。
這藥鋪，果然不簡單。
窗外，天色已然大亮。京城蘇醒的嘈雜聲浪透過薄薄的牆壁隱約傳來——小販的叫賣、車輪的滾動、行人的交談……這一切對在王府死寂環境中掙紮許久的陳七童而言，陌生而又充滿了鮮活的煙火氣。
“小子，沒死就起來乾活。”
布簾被掀開，顧青囊那張布滿皺紋的臉探了進來，語氣依舊平淡，帶著不容置疑。他丟過來一套雖然陳舊但漿洗得乾淨的灰色粗布短褂：“換上，臟衣服扔了。然後到前麵來。”
說完，也不等陳七童回應，便放下布簾離開了。
陳七童沉默地拿起那套粗布衣服。布料粗糙，但很乾淨，沒有王府衣物那種熏香味，隻有陽光和皂角混合的簡單氣息。他艱難地脫下身上那件染血破爛的王府衣物，換上了這套新衣。衣服有些寬大，更襯得他身形瘦小。
他走到前麵鋪子。顧青囊正坐在櫃台後，就著昏暗的燈光，慢條斯理地分揀著一些曬乾的草藥。清晨的光線從門縫和窗戶的破洞透進來，在布滿灰塵的空氣裡投下幾道斑駁的光柱。
“把這些‘苦艾’和‘蛇舌草’分開，雜質剔掉。”顧青囊頭也不抬，指了指牆角兩個堆滿草藥的大籮筐，“分完了，再去後院把昨天收來的‘地骨皮’洗刷乾淨，攤在席子上晾曬。”
活兒很雜，很累，是最基礎的藥童工作。
陳七童沒有多問，默默地走到牆角，蹲下身，開始分揀草藥。他的動作起初有些笨拙，畢竟從未做過這些。但他學習能力極強，觀察了片刻顧青囊分揀其他草藥的手法後，便迅速掌握了要領，手指變得靈巧起來，將形態相似、藥性卻截然不同的苦艾與蛇舌草快速準確地分開，剔除其中的枯枝敗葉。
他的心神並未完全沉浸在這枯燥的勞動中。一部分意識始終維係著魂燈碎鑽的運轉，緩慢恢複著力量；另一部分，則在暗中觀察著這間藥鋪和顧青囊。
藥鋪的客人很少，大半上午過去，隻來了一個咳嗽不止的老嫗和一個手上帶著刀傷的壯漢。顧青囊看病問診言簡意賅，開藥抓藥手法嫻熟，收費也極其低廉，甚至對那老嫗隻是象征性地收了幾文錢。他的醫術似乎頗為高明，那壯漢手上猙獰的傷口，他隻用了一些黑乎乎的藥粉敷上，包紮好，便讓其離開了，並囑咐三日後再來換藥。
這更像是一個懸壺濟世、隱居市井的良醫，而非有什麼特殊圖謀之人。
但陳七童心中的警惕並未放鬆。一個普通的良醫，看到他昨夜那詭異的傷勢，反應未免太過平靜。而且，他總能感覺到，顧青囊那渾濁的目光，偶爾會狀似無意地掃過自己，那目光深處，似乎隱藏著一絲極淡的探究。
乾完分揀草藥的活兒，陳七童按照吩咐來到後院。後院比前鋪更加破敗，牆角堆著柴薪，中央有一口石井，旁邊鋪著幾張破舊的草席，上麵已經晾曬了一些藥材。
他打起井水，開始清洗那些帶著泥土的“地骨皮”。冰冷的井水刺激著他手上的皮膚，也讓他後背的傷口傳來隱隱的刺痛。但他毫不在意，動作麻利而專注。
在清洗過程中，他再次確認了之前的感知——這後院的地下，以及那口古井深處，確實沉澱著那股稀薄而精純的陰寒之氣。甚至，他在清洗地骨皮時，發現這些藥材的根須上，也沾染了一絲類似的氣息，雖然極其微弱。
地骨皮……性寒，味甘，通常生於背陰山坡或墳塚之地，有涼血除蒸、清肺降火之效……難道是因為其生長環境，才沾染了陰氣？還是說，顧青囊特意采集了某種生長在極陰之地的特殊品種？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一個念頭在他心中閃過——這地骨皮，或者這後院沉澱的陰寒之氣，能否用來替代“陰冥墨”配方中所需的“陰屬性靈植汁液”？
這個想法讓他心頭一跳。
他不動聲色地繼續乾活，將清洗好的地骨皮仔細攤開在草席上晾曬。做完這一切，他回到前鋪，對顧青囊道：“老先生，活兒乾完了。”
顧青囊抬眼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外麵天色，嗯了一聲：“灶房有剩粥，自己去吃。午後，把西牆那排藥櫃最上麵三層抽屜裡的藥材，重新晾曬一遍，有些受潮了。”
依舊是繁重瑣碎的活兒。
陳七童沒有異議，默默走向灶房。所謂的灶房，隻是後院搭的一個簡陋棚子，裡麵有一個土灶和幾個瓦罐。他找到半碗已經冰涼的粟米粥，幾口喝下，寡淡無味，但能填飽肚子。
午後，他搬來一個吱呀作響的破舊木梯，開始清理西牆藥櫃頂層的藥材。這些藥材似乎存放已久，不少都帶著潮氣，需要搬下來仔細攤開晾曬。
當他拉開最頂層、最角落一個幾乎被遺忘的抽屜時，動作微微一頓。
這個抽屜裡，放的並非藥材，而是一些雜亂的、蒙著厚厚灰塵的物件——幾支禿了毛的毛筆，幾方乾裂的硯台，還有一小疊顏色暗黃、質地特殊的……皮紙？
這皮紙觸手冰涼柔韌，絕非尋常紙張，更像是用某種獸皮鞣製而成，表麵還殘留著一些模糊的、暗紅色的、早已乾涸的痕跡，散發著極其微弱的、與後院陰寒之氣同源的能量波動！
這是……繪製符籙的皮紙？而且是專門用於承載陰屬性力量的皮紙？！
陳七童的心臟猛地一跳！他強壓下心中的激動，不動聲色地將這疊皮紙混入需要晾曬的藥材中，一起搬到了後院。
在晾曬過程中，他悄悄藏起了兩張品相最好的皮紙，塞入了懷中。
機會！這絕對是製作“陰冥墨”的機會！
有了皮紙，如果能再找到替代“月華露水”和“陰屬性靈植汁液”的材料……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了那口古井，以及那些正在晾曬的、沾染陰氣的地骨皮。
月華露水需要特定時機收集，暫時無法獲取。但井水……這口井深處的陰寒之氣如此精純，其井水是否也蘊含了類似的特質？還有地骨皮，能否擠出汁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