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號的引擎輸出降低至巡航模式,艦首如同謹慎的探針,緩緩刺入了那片在星圖上被標記為“時之迷境”的扭曲疆域。
沒有預想中的天崩地裂,也沒有狂暴的能量亂流。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深層、更令人毛骨悚然的詭異。
艦橋主屏幕上的景象仿佛是一幅被無形之手肆意塗抹、又隨意拚接的抽象畫。星辰不再是固定的光點,它們如同擁有生命般,在視野中拖拽出長長的、顏色各異的光痕,時而加速飛逝,時而緩慢蠕動,甚至偶爾會毫無征兆地瞬間跳躍到另一個位置。遠處的星雲不再是壯麗的塵埃帷幕,它們的光譜在紅移與藍移之間瘋狂跳動,仿佛宇宙本身患上了嚴重的心律不齊。
更讓人不適的是感官的錯亂。前一秒,還能聽到引擎平穩的嗡鳴;下一秒,這聲音可能被拉長成一段低沉扭曲的哀鳴,或者壓縮成一聲尖銳短暫的爆音。有時,甚至會聽到一段來自數小時前的、已經結束的對話片段,清晰地在自己耳邊回響。
“所有計時器出現嚴重紊亂!艦載原子鐘、生物節律監測儀、甚至蘇婉的核心邏輯時鐘,讀數都無法同步!時間流速……在這裡似乎是隨機的!”莉娜的聲音帶著一絲難以抑製的驚慌,她麵前的控製台上,幾十個不同係統的時鐘正在以截然不同的速度瘋狂跳動。
“空間坐標定位失效!慣性導航係統給出的位置每秒鐘都在劇烈變化!我們像是在一個不斷自我重構的迷宮裡!”導航員的聲音也充滿了無力感。
希望號本身也受到了影響。艦體不同部位的材料老化速度出現了差異,一些非關鍵部位的管線外殼出現了不該有的鏽蝕,而另一些區域的生物培養艙內的菌落卻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瘋狂增殖又瞬間衰亡。
林墨站在艦長席前,靈魂深處的【混沌星雲】以前所未有的方式劇烈運轉著。它不再僅僅是平衡與吞噬,更是在努力地適應、解析這片區域混亂不堪的時間與因果法則。他能感覺到,無數條本應線性前進的時間線在這裡相互纏繞、打結、甚至斷裂,形成了這片光怪陸離的時空沼澤。
“啟動‘搖籃’協議模塊散發的秩序場,穩定艦內核心區域的時間流速。”林墨下令道。這是他們目前唯一能依仗的錨點。
莉娜立刻操作,將那銀色模塊的能量輸出連接到艦船生命維持係統和關鍵控製節點。一層微不可察的、帶著秩序力量的波動以模塊為中心擴散開來,勉強將艦橋、引擎室等核心區域的時間流速穩定在了一個相對正常的範圍內,雖然依舊有細微的波動,但至少避免了船員因時間感知徹底錯亂而精神崩潰。
“我們就像暴風雨中頂著一個脆弱的肥皂泡。”張猛在加密頻道裡嘟囔,他和陸戰隊員們被要求固定在安全艙內,避免因時間流速突變導致意外,“這鬼地方,比跟‘淵噬’硬碰硬還讓人憋屈。”
“蘇婉,能定位‘鏡海’或者探測到‘心象風景’的跡象嗎?”林墨將目光投向懸浮在一旁的虛擬影像。
蘇婉的光芒在穩定與閃爍間快速交替,顯然也在全力抵抗著外界的時空乾擾。“‘鏡海’的坐標無法直接鎖定。但檢測到多個方向存在強烈的、非自然的信息反射源,其特性與‘鏡麵’效應吻合度較高。同時,艦外傳感器捕捉到大量無法解析的、帶有強烈個人情感色彩的精神能量殘留,它們如同幽靈般漂浮在時空亂流中,這很可能就是‘心象風景’的顯化痕跡。”
她將探測數據投射到主屏幕上。隻見希望號周圍,除了扭曲的星光,還漂浮著一些模糊的、不斷變幻的彩色光暈。有些光暈中隱約可見城市的輪廓,有些則是熟悉或陌生的人臉,有些甚至是某種強烈情緒如極致的喜悅、刻骨的悲傷、滔天的憤怒)的直接凝聚體。它們如同海市蜃樓,時而清晰,時而消散,被混亂的時間長河裹挾著,漫無目的地漂流。
“這些……就是每個人內心深處最真實的風景嗎?”伊芙琳看著屏幕,喃喃自語,眼中流露出震撼與一絲憐憫。
“按照現有數據模型,‘鏡海’有很高概率是這些‘心象風景’的彙聚之地,或者是一個能將其清晰映照出來的特殊區域。”蘇婉分析道,“但要抵達那裡,我們必須穿越這片時空迷宮,並找到正確的‘航道’。”
希望號開始在這片光怪陸離的迷霧中小心翼翼地航行。莉娜根據蘇婉的計算,嘗試沿著那些信息反射源較強的方向前進,同時儘量避免觸碰那些明顯不穩定的時間渦流和情感能量團。
航行過程充滿了未知與驚險。他們曾駛過一片區域,艦體外殼瞬間覆蓋上了億萬年的宇宙塵埃,仿佛瞬間經曆了漫長時光;下一刻,又闖入一個時間加速區,看到一顆瀕死恒星的完整衰變過程在幾分鐘內上演完畢,歸於黑暗。他們甚至近距離“目睹”了一場不知發生於何時的星際戰役的殘影,能量光束與戰艦爆炸的光芒無聲地閃爍,如同古老的默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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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次規避一個巨大的、散發著悲傷氣息的藍色情感能量團時,希望號的側舷不經意間擦過了一小片看似平靜的時空區域。
刹那間,艦橋內的景象猛地一變!
所有人都看到,在艦長席的位置上,坐著的不是林墨,而是一個麵容憔悴、眼神中充滿絕望與瘋狂的身影——那赫然是林墨自己,卻像是經曆了無法想象的失敗與失去,周身彌漫著死寂的氣息!而在莉娜的位置上,空無一人,隻有一堆散落的工具和一塊燒焦的控製板;張猛的位置上,則是一具被未知武器貫穿的動力甲殘骸……
這恐怖的幻象僅僅持續了不到半秒,便如同被戳破的泡沫般消失,一切恢複原狀。
但那一瞬間的景象,卻深深烙印在每個人的腦海裡,帶來刺骨的寒意。
“剛……剛才那是什麼?”莉娜的聲音帶著哭腔,臉色慘白。
張猛在頻道裡破口大罵:“操!老子死得那麼難看?!”
伊芙琳捂住嘴,眼中滿是恐懼。
林墨的心臟也在劇烈跳動,但他強行壓下內心的波瀾,沉聲道:“是時間殘影,或者……某種基於我們恐懼而產生的幻象。不要被它迷惑,堅守本心!”
他知道,這恐怕就是“時之迷境”的可怕之處,它不僅能扭曲物理規則,更能直接攻擊心靈,映照出內心最深處的恐懼與可能性。
希望號繼續前進,變得更加謹慎。也不知航行了多久,在這時間失去意義的地方,或許是一天,或許隻是一瞬,前方的景象再次發生了變化。
那扭曲的、布滿彩色光痕的星空背景漸漸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無邊無際的、難以用言語描述的“海洋”。
它並非由水構成,而是一種介於液態與能量態之間的、銀亮而粘稠的物質。它的“水麵”平滑如鏡,完美地倒映著上方那片混亂的星空,但倒影中的星辰卻並非雜亂無章,而是呈現出一種奇異的、蘊含著某種深層規律的排列。而在那鏡麵般的“海水”之下,隱約可見無數更加清晰、更加穩定的“心象風景”在緩緩流淌、沉浮——那不再是模糊的光暈,而是如同全息影像般具體的場景與情感片段!
“檢測到超強信息反射與時空穩定場!就是這裡!”蘇婉的聲音帶著確鑿無疑的肯定,“這裡就是‘鏡海’!”
希望號緩緩靠近這片奇異“海洋”的邊緣。站在舷窗前,可以清晰地看到“海麵”倒映出的希望號影像,但那影像卻並非完全一致,細節處似乎有著微妙的差彆,仿佛映照出了某種潛在的、未曾發生的可能性。
“‘鏡海’……它倒映的,不僅僅是表象,還包括……時間線上的各種可能性嗎?”伊芙琳震撼地看著窗外。
就在這時,蘇婉似乎從“鏡海”那穩定而強大的信息場中,捕捉到了更加具體的東西。
“林墨,接收到來自‘鏡海’深處的強信息流!經過解析……它指向一個明確的坐標,就在這片‘海洋’的中心區域!”
蘇婉的虛擬影像光芒大盛,語氣中帶著一絲前所未有的凝重與驚奇:
“信息顯示,那裡沉睡著……‘初始之夢’。”
“而守護著它的……是無數時間線中……所有試圖觸及它……卻最終失敗的……‘我們’的……殘骸與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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