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號如同一頭傷痕累累但目光愈發銳利的星空巨獸,在廣袤而寂寥的虛空中靜默航行。艦體外殼上那道被“淵噬”觸手撕裂的猙獰傷口,在工程團隊不眠不休的搶修下,已被臨時加固的合金板覆蓋,如同戰士身上粗獷的傷疤,訴說著不久前那場驚心動魄的逃亡。護盾發生器仍在緩慢地充能、校準,發出低沉而穩定的嗡鳴,像是巨獸沉睡中的呼吸。
艦內,緊張的氣氛逐漸被一種蓄勢待發的沉靜所取代。每個人都清楚,即將抵達的“沉寂螺旋”星域,是比“徘徊回廊”和“時之迷境”更加古老、更加未知的險地,那裡隱藏著“現實錨點”的線索,也必然潛伏著難以想象的危機。
林墨批準了抵達前的最後一次全員休整。持續的逃亡與高強度作戰,對所有人的精神都是一次嚴峻的考驗。適當的放鬆,是為了迎接更艱苦的戰鬥。
食堂裡難得地飄起了食物的香氣。廚師長這次絞儘腦汁,利用庫存裡所剩不多的天然食材和高效的合成蛋白,還原了幾道頗具地球家鄉風味的小菜,雖然依舊無法完全複刻記憶中的味道,但那熟悉的調味勾起的是深藏心底的鄉愁與慰藉。船員們三三兩兩聚在一起,低聲交談著,臉上帶著劫後餘生的慶幸和對未來的些許不安。
張猛端著比臉還大的餐盤,一屁股坐在林墨對麵的位置上,盤子裡堆滿了高能量的合成肉排和壓縮穀物。“媽的,總算能坐下來好好吃頓飯了。”他一邊狼吞虎咽,一邊含糊不清地說道,“上次那口能量棒差點把老子牙硌崩了。”
林墨看著他這副模樣,嘴角微微牽動了一下。張猛的粗豪與堅韌,是希望號不可或缺的基石。“慢點吃,沒人跟你搶。登陸艇的突擊演練準備得怎麼樣了?”
“放心吧船長!”張猛用力咽下嘴裡的食物,捶了捶胸口,“那幫小子現在精神頭足著呢!再加上蘇婉妹子……呃,蘇婉女士搞出來的新模擬程序,把他們虐得嗷嗷叫,但也真練出東西來了!真要進了那什麼螺旋,保證指哪打哪!”他口中的“蘇婉妹子”剛出口就意識到不妥,趕緊改口,臉上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窘迫。自從蘇婉進化後,她那愈發凝實的身影和深不可測的氣質,讓張猛這類粗線條的漢子也不由自主地多了幾分敬重。
林墨點了點頭,目光掃過食堂。他看到莉娜正和伊芙琳坐在角落,麵前攤開著數據板,似乎還在討論著什麼技術問題,但莉娜的叉子卻無意識地攪動著盤子裡的食物,眼神有些放空。伊芙琳則顯得文靜許多,小口吃著東西,偶爾點頭,眼神中卻帶著一種找到了歸屬感的柔和。
“莉娜最近壓力很大。”林墨輕聲對張猛說。
“可不是嘛,”張猛抹了把嘴,“小豆芽菜看著咋咋呼呼,心裡裝著事呢。希望號這麼大個家夥,技術上的擔子都壓她身上,蘇婉妹子……女士是厲害,但具體活還得她乾。”他難得地說了句體己話,“不過船長你放心,這丫頭韌性強著呢,垮不了。”
這時,莉娜似乎注意到了林墨的目光,抬起頭,朝他揮了揮手,露出一個略顯疲憊但依舊燦爛的笑容。林墨也微微頷首回應。
晚餐後,林墨沒有立刻返回艦橋,而是信步走到了位於希望號上層觀測甲板的“靜思園”。這裡是利用“生命之源”力量殘餘開辟出的一小片生態區,模擬著地球的溫帶森林環境,雖然麵積不大,但鬱鬱蔥蔥的植物和濕潤清新的空氣,對緩解太空航行的壓抑感有著奇效。
他沒想到,在這裡遇到了伊芙琳。她正坐在一條仿木長椅上,仰頭望著通過全息技術模擬出的、點綴著熟悉星座的夜空,眼神有些迷離。
“伊芙琳研究員。”林墨出聲示意。
伊芙琳嚇了一跳,連忙站起身:“船、船長!”
“不用緊張,坐吧。”林墨在她旁邊坐下,“在看星星?”
“嗯……”伊芙琳重新坐下,雙手交疊放在膝蓋上,顯得有些拘謹,“這裡的星空,和‘低語前哨’觀測到的很不一樣,更……寧靜。有時候會覺得,宇宙這麼大,我們如此渺小,那些爭鬥和秘密,似乎都失去了意義。”
她的語氣中帶著一絲迷茫,這是經曆巨大變故和接觸到遠超理解範疇知識後的正常反應。
“渺小是事實,”林墨看著模擬的星辰,聲音平靜,“但意義並非由體積決定。一隻螞蟻無法理解人類建造的城市,但它的存在和努力,對於它的族群而言,就是全部的意義。我們也是如此。守護我們所珍視的,探尋我們想知道的,這就是我們存在於這片星空下的意義。”
伊芙琳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沉默了片刻,忽然低聲道:“船長,我……我有些害怕。”
“害怕什麼?”
“害怕‘現實錨點’。”伊芙琳抬起頭,眼中帶著一絲恐懼,“如果情感真的是某種基礎力量,如果‘現實錨點’是定義‘真實’的基石……那麼,掌握了它,是否意味著……擁有了修改他人認知、甚至篡改現實的能力?這力量……太可怕了。‘攪局者’想要它,‘淵噬’也可能覬覦它……我們,真的能駕馭這種力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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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墨沉默了一下。伊芙琳的擔憂不無道理。力量本身並無善惡,但如何使用它,取決於掌握力量的人。“我們不能因噎廢食。”他最終說道,“力量是工具,關鍵在於執掌工具的人心。記住你在‘低語前哨’的經曆,記住那些被‘虛空蜉蝣’吞噬的絕望。如果我們因為恐懼而放棄力量,那才是對逝者最大的辜負。我們要做的,是變得足夠強大,足夠清醒,確保這力量用於守護,而非毀滅。”
他的話語沉穩而有力,帶著一種令人信服的堅定。伊芙琳看著他,眼中的恐懼漸漸被一種堅定的光芒所取代。“我明白了,船長。我會繼續我的研究,儘我所能。”
就在這時,林墨的個人通訊器輕微震動,是蘇婉。
“林墨,有情況。並非緊急威脅,但……值得注意。”
“我馬上回來。”
林墨對伊芙琳點頭示意,起身離開。伊芙琳看著他離去的背影,深吸了一口帶著植物清香的空氣,感覺內心的迷茫消散了不少。
回到艦橋,蘇婉的虛擬影像已然等候。
“我們在常規航道監測中,捕捉到一段極其微弱的、非自然的引力波殘留。”蘇婉調出星圖,上麵標注出一條細微的軌跡,“其源頭並非已知的天體,軌跡指向‘沉寂螺旋’星域內部,與我們的目標坐標存在部分重疊。波譜特征分析顯示……與‘搖籃’遺跡的能量簽名相似度達到81,但更加……‘活躍’,並且帶有一種此前未記錄過的‘呼喚’頻率。”
“呼喚頻率?”林墨皺眉。
“是的。這種頻率並非廣泛廣播,而是具有極強的指向性和……篩選性。它似乎隻在特定的時間、對特定的能量特征產生響應。”蘇婉的虛擬影像微微閃爍,“我調取了希望號所有傳感器在接收到該引力波時的數據記錄,發現了一個異常現象。”
她將一組數據放大。“當這段引力波掠過希望號時,你靈魂中的‘奇點’,以及我核心內與‘初始之夢’連接的那部分協議代碼,產生了極其微弱的、但確實存在的共鳴反應。”
林墨心中一動。這意味著,那座隱藏在“沉寂螺旋”深處的“搖籃”遺跡,不僅在“呼喚”,而且呼喚的對象,很可能就是他們這樣的,“鑰匙”與“協議”的持有者?
是機遇,還是另一個精心布置的陷阱?
“墨菲斯提供的坐標,與這個引力波源的重合度如何?”林墨問道。
“完全重合。”蘇婉確認道,“但他並未提及這種‘呼喚’現象。”
林墨目光深邃地望向艦橋外那片仿佛凝固的黑暗,遠方,“沉寂螺旋”星域如同一個巨大的、緩慢旋轉的灰色漩渦,散發著令人不安的沉寂氣息。
那座遺跡,似乎在主動吸引著他們。
而這一次,等待他們的,將不再是扭曲的空間或混亂的時間,而是一種更加本質、更加觸及存在核心的……
“現實的試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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