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落下後的那幾秒鐘，平台上一片死寂。
林墨站在原地，感覺全身的血液都往頭頂湧，然後又猛地沉回腳底。他緩慢地轉過頭，重新看向那片靜謐的虛空花園——此刻在他眼中，一切都變了。
那片淡紫色的星光草地，每一株草葉中流淌的，是一個種族仰望星空時的向往？
那些銀色鏡麵樹木，每一片開合的水晶花瓣裡，封存的是一個文明對空間奧秘的探索？
那條淡金色的溪流，水底每一顆閃爍符文的鵝卵石，銘刻的是一種語言的最後詩篇？
就連他們來時路上被他斬斷、開出銀色小徑的灌木荊棘……難道也曾經是某個文明的堅韌意誌所化？
“這……這他娘的……”張猛的聲音乾澀得厲害，他瞪著花園，手不自覺地抓緊了槍柄，指節泛白，“開玩笑的吧？”
扳機張著嘴，半天沒說出話，隻是不停地搖頭，仿佛這樣就能否定聽到的一切。
鐵砧最沉默，但他盯著花園的眼神，像是在看一片無邊無際的墓碑林。
那個古老的聲音沒有再響起，仿佛給了他們足夠的時間去消化這個足以壓垮靈魂的真相。
林墨深吸一口氣——依然幾乎聽不到呼吸聲，但冰冷的空氣讓他稍微冷靜了些。他轉向那扇孤零零的木質門扉，門上的圖案依舊在緩緩流轉，展示著“噬界之暗”蠶食星海的可怕景象。
“你剛才說，”林墨開口，聲音在寂靜的平台上傳出很遠，“門後是它們的未來。由我開啟的未來。具體是什麼意思？”
聲音很快回應，依舊平靜無波：“字麵意思，鑰匙持有者。這扇門後，是‘文明溫室’的核心調控間。所有被收容於此的文明火種——總計約七百四十二萬九千八百六十一個——其最終命運，理論上由‘園丁’或經過授權的‘守望者’根據‘協奏曲協議’進行調控與篩選。”
“篩選？”林墨捕捉到了這個詞，一股寒意順著脊椎爬升。
“宇宙的資源與‘可能性’並非無限。”聲音解釋道，“‘溫室’的存在，是為了在終末降臨的‘靜默潮汐’期間，保存文明最後的火種，等待‘新紀元’的開啟。但並非所有火種都有資格進入新紀元。它們需要被評估、被排序、被選擇。有些將被‘喚醒’，投入新生宇宙；有些將被‘歸檔’，作為研究樣本永久保存；有些……將因‘潛力不足’、‘危險傾向’或‘資源限製’而被‘回收’，其存在痕跡將被徹底抹除，轉化為純淨的‘本源信息流’，用於維持‘溫室’運行或滋養其他火種。”
每一個詞，都冰冷得像手術刀。
林墨的拳頭握緊了。他看著門上那幅星海被黑暗吞噬的圖案，又回頭看看那片美麗而脆弱的花園。
七百多萬個文明……最後的火種……被評估、排序、選擇……甚至“回收”？
“你讓我們來這裡，”林墨的聲音壓抑著情緒，“就是為了讓我……做這個‘篩選者’？”
“這是試煉的一部分。”聲音確認，“真正的‘鑰匙’，不僅需要力量與智慧，更需要承擔責任的決心與做出選擇的勇氣。你將親手決定至少十個火種的‘命運’——喚醒、歸檔或回收。你的選擇標準、決策過程、以及選擇後的心理狀態，都將被記錄與評估。這是‘守望者’對你資格的終極測試之一。”
“狗屁測試！”張猛忍不住吼了出來，“把彆人的命當考題？你們這些高高在上的家夥——”
“張猛！”林墨打斷了他，搖了搖頭。憤怒解決不了問題。
他重新麵對那扇門。現在，門上的那行字『你已經證明了選擇。現在，麵對結果。』有了全新的、沉重的含義。他選擇自己開辟道路，證明了他有“自主意誌”。現在，他要麵對這個意誌帶來的結果——為其他文明做出生死抉擇。
這不是戰鬥，沒有敵人可以擊敗。這是比任何戰鬥都更殘酷的拷問。
“如果我不選呢？”林墨問。
“試煉將判定為‘回避核心責任’，你的‘鑰匙’資格會被暫時凍結，你將與你的隊友被強製傳送出‘概念回廊’，且永久失去進入‘起源之井’區域的權限。”聲音毫無波瀾，“同時，由於沒有合格操作者，本批次十萬個臨近‘活力閾值臨界點’的火種，將按預設安全協議啟動自動‘回收’程序，以確保‘溫室’整體穩定。”
林墨閉上了眼睛。
沒有退路。
不做選擇，本身就是一種選擇——會導致十萬個火種被抹除。
他必須選。
“老大……”扳機的聲音帶著顫，“咱們……咱們真要……”
“我們沒得選。”林墨睜開眼，眼神已經恢複了冷靜，但那冷靜之下，是洶湧的暗流。他看向三位戰友，“這次，你們幫不了我。這是我必須自己麵對的。”
“可這太他媽……”張猛想罵，但看著林墨的眼神，後半句咽了回去。他重重抹了把臉，“行，老子不廢話。不管你選啥，我們都在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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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砧隻是點了點頭，站姿更加筆直，像一根釘在地上的鋼釺。
扳機用力吸了吸鼻子，也努力挺起胸膛。
林墨不再猶豫。他伸出手，按在了木質門扉上。
這一次，門沒有抗拒。
在他掌心接觸的瞬間，木質紋理活了過來，如同水波般蕩漾，然後向內凹陷、旋轉，形成一個散發著柔和白光的漩渦入口。門本身並沒有移動或打開，而是直接“溶解”出了一個通道。
林墨最後看了一眼身後的花園，看了一眼三位戰友，然後毅然踏入了白光之中。
輕微的眩暈感後，他發現自己站在一個“房間”裡。
房間不大，呈標準的六邊形，牆壁、地板、天花板都是柔和的乳白色，散發著均勻的光線，沒有任何裝飾或接縫，仿佛整體澆築而成。房間內沒有任何家具，隻有正中央懸浮著一個……
操作台？
那是一個半透明的、由某種能量構成的複雜界麵，無數細小的光流在其中穿梭流動，形成不斷變化的圖表、數據和三維模型。界麵上方，懸浮著十個拳頭大小、顏色各異的光球，它們緩慢地自轉著，每一個光球內部都隱約可見極其複雜的動態影像——星河流轉、城市興衰、生命演化。
林墨知道，這十個光球，就是需要他決定的十個“火種”。
操作台前方，是一個類似屏幕的平麵，上麵顯示著每個火種的“檔案”。
【火種編號：apha7721】
【文明類型：碳基矽基共生文明】
【巔峰期：曾建立跨三個星係的共生聯邦，擅長生物機械融合科技。】
【滅亡原因：遭遇‘歸亡使者’概念汙染，主體意識陷入邏輯死循環，集體自毀。】
【火種狀態：中度不穩定，共生協議出現排斥反應，預計存活周期：37標準年。】
【評估建議：喚醒風險較高可能攜帶未淨化的概念汙染殘留）；歸檔價值中等共生科技有獨特性）；回收優先級：低。】
【火種編號：beta】
【文明類型：純能量體意識集群】
【巔峰期：以恒星為巢，以輻射為語，探索宇宙深層能量弦理論。】
【滅亡原因：過度深入能量弦‘底層代碼’，引發局部規則崩塌反噬。】
【火種狀態：高度活躍但信息結構破損嚴重，核心邏輯缺失87。】
【評估建議：喚醒幾乎不可能邏輯結構無法自洽）；歸檔價值高能量弦研究前沿）；回收優先級：中。】a】
【文明類型：地質演化文明岩石生命）】
【巔峰期：以整個行星為軀體，思維速度以地質紀元計，擅長物質重組與地核能源利用。】
【滅亡原因：母星被路過流浪黑洞的引力潮汐撕裂。】
【火種狀態：極度緩慢但穩定，完整度98。】
【評估建議：喚醒可行但適應期極長；歸檔價值極高獨特生命形態）；回收優先級：極低。】
一個接一個，十個檔案羅列在眼前。
每個檔案都冰冷地羅列著數據、評估、建議。它們把一個個曾經輝煌、掙紮、最終熄滅的文明，簡化成了可以量化的條目。
林墨的手指懸在操作界麵上方，卻遲遲無法落下。
他仿佛能看到，apha7721那些碳基與矽基生命和諧共生的城市；能感受到a那以山脈為脈搏、以熔岩為血液的深沉存在感……
現在，他要決定它們的“未來”。
按照“建議”來選嗎？選擇最安全、價值最高、風險最低的？像完成一道優化計算題？
他的手指開始微微顫抖。
這不是計算題。這是七百多萬分之一的生死。每個“火種”背後，都是一個文明全部曆史、全部文化、全部存在過的證明。
他想起了“晨露之民”最後的爆炸，想起了那個推走逃生船自己赴死的挖礦種族，想起了因美食戰爭而亡的滑稽文明……它們現在，是不是也在這七百多萬之中，以某種形式，在這片花園的某個角落，等待著“判決”？
操作台上，一個計時器無聲地浮現出來，開始倒計時。
【決策剩餘時間：09分59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