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默的指節抵在簽到石上,涼意順著掌心往骨頭裡鑽。
他盯著石麵那道淡得幾乎看不見的裂痕,喉結動了動——這玄鐵石跟了他整整十年,從前每日辰時都會泛起暖金光澤,像塊被捂熱的太陽。
可今兒個,連石紋裡的星砂都沉寂了。
“該醒了......”那道像被晨霧裹著的係統提示音還在耳邊繞。
他突然想起三年前連簽百日時,係統曾說過“簽到石承氣運,氣數若亂,石必生變”。
指腹無意識摩挲著石麵,麻意又湧上來,這次順著“手少陰心經”直竄至“極泉穴”,是“天子望氣術”練到“望氣入脈”時才會有的感應。
他掀開窗邊竹簾,晨霧正往竹屋裡漫。
青竹梢頭的露水砸在窗台上,“啪”地濺起細小水痕。
陳默突然轉身抓起案頭的粗布外衣,鞋都沒穿就往後山跑。
他記得山巔那棵老鬆,當年為了練“望氣術”,他在樹杈上睡了七七四十九夜,能從雲氣裡看出三州七十二縣的氣運走向。
山風卷著霧氣灌進領口,陳默爬到鬆頂時,額角已沁出薄汗。
他扶著粗糙的樹皮站穩,抬眼望向南方——這一望,後頸的寒毛全豎起來了。
原本該是青霧繚繞的南三州,此刻像被潑了盆紫墨水,那團紫黑正順著長江支流往上遊漫,所過之處,連朝霞都褪了顏色。
再看京城方向,他倒抽一口涼氣:金鱗似的雲層正壓在宮城上方,每片雲鱗都泛著冷光,竟連成副枷鎖模樣,牢牢鎖著太和殿的飛簷。
“民信若崩,天地共噬。”
低啞的男聲突然在耳邊炸響。
陳默手忙腳亂去摸懷裡的玉簡,那枚跟了他五年、始終刻著“無名之道”四個篆字的玉牌,此刻正泛著幽藍微光,表麵浮起一行新刻的小字,筆畫還在滲著淡青色的霧氣,像剛被人用鮮血寫上去的。
山腳下傳來急促的馬蹄聲,陳默攥緊玉簡往下看,隻見程雪的青騅馬正撞開竹籬笆,她的月白道袍被風吹得獵獵作響,發簪歪在鬢角,腕上的“惻脈銅鈴”叮鈴鈴響成一片。
“陳先生!”程雪在鬆樹下仰起臉,眼圈泛紅,“回音碑的陰脈節點活了!我調了百年龍脈圖對,全他娘的和前朝‘怨氣井’的位置重合!”
陳默翻身躍下樹,落地時帶起一片鬆針。
程雪已經從馬背上扯下個布包,裡麵堆著半焦的黃符,符紙上還沾著黑褐色的汙漬,湊近能聞到股腐肉混著香火的腥氣:“昨兒夜裡我往試點縣的碑基下投了‘民願淨火符’,燒出來的不是灰,是......”她咽了口唾沫,指尖戳了戳符紙邊緣,“是團黑霧,形狀像人,可沒頭沒臉的,直往我袖口裡鑽。”
陳默捏起半張符紙,指腹剛碰到汙漬,突然一陣刺痛——那感覺像被無數細針同時紮進皮膚,他猛地鬆手,符紙“啪”地掉在地上。
程雪蹲下去撿,發尾掃過他手背:“更邪門的是,我用‘望氣術’追那黑霧,竟看見它們順著田埂往京城爬,前頭領路的......”她聲音突然低了,“像李員外。”
李員外?
陳默想起前兒早朝跪在玉階下喊冤的老人,他懷裡揣著狀紙,說縣太爺私吞賑災糧,結果被金吾衛拖出去時,嘴角還淌著血。
“去京城。”陳默彎腰撿起符紙,“蘇清漪那邊該撐不住了。”
程雪翻身上馬,伸手拉他:“早朝時七禦史聯名彈劾她,說‘民氣製度’是妖術,煽動京郊農戶燒了三塊碑。我來之前見著戶部的人往城外運糧車,蘇首輔......”她頓了頓,“她開了糧倉,說憑‘有效訴求記錄’能領米。”
馬蹄聲震得青石板直顫。
陳默貼著程雪後背,望著路邊漸密的人群——挑擔的、背筐的、扶著老人的,全都往城南戶部糧倉方向湧。
遠遠地,能聽見此起彼伏的抽噎聲,混著糧鬥碰撞的脆響。
“那是周老栓家的閨女!”程雪突然勒住馬,“去年她爹摔斷腿,靠著‘回音碑’狀告裡正克扣藥錢,後來蘇首輔親自批了二十兩養傷銀。”
陳默順著她手指看,穿補丁粗布衫的姑娘正跪在碑前,懷裡的米袋敞著口,白生生的米粒撒了一地。
她額頭抵著碑身,肩膀抖得像篩糠:“青天大老爺,我家那口破鍋早該扔了,可您看——”她舉起隻豁了口的陶碗,“這是我娘臨終前攥著的,她說等米下鍋了,要盛第一碗給碑上的神仙......”
碑前的人越聚越多,哭聲、道謝聲、磕頭聲混在一起,像團燒得正旺的火。
陳默望著被人群圍住的“回音碑”,突然發現碑身的紫黑霧氣淡了些,有幾縷金紅色的光正從碑底往上爬,像極了當年他在宰相府掃院時,晨霧裡漫過青石板的朝霞。
“駕!”程雪猛抽一鞭,青騅馬衝向朱雀門。
陳默回頭看了眼,卻見人群裡閃過道黑影,那人裹著灰布鬥篷,帽簷壓得極低,左手揣在懷裡,指尖正隱隱泛著青——是淬了毒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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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剛要喊,那黑影突然轉身鑽進巷口。
陳默眯起眼,看見巷尾停著頂青呢小轎,轎簾被風掀起一角,露出半截繡著墨竹的衣袖——是影閣的標記。
“程姑娘,”陳默扯了扯她的衣袖,“加快些。”
程雪應了聲,青騅馬跑得更快了。
風灌進陳默的耳朵,他聽見遠處傳來金吾衛的銅鑼聲,還有更輕的、像毒蛇吐信般的冷笑,從某個陰暗的角落裡飄出來,混著晨霧鑽進他的衣領:“民信?等那碑下的冤魂爬滿金鑾殿......”
遠處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柳如煙的繡鞋尖突然出現在巷口,她的指尖扣著腰間的柳葉刀,目光像淬了冰的劍,直勾勾盯著那頂青呢小轎。
)朱雀巷的青石板被馬蹄踏得咚咚響,柳如煙的柳葉刀劃破刺客後頸的筋脈時,對方甚至沒來得及發出悶哼便軟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