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崖之上,陳默靜坐三日,身如磐石。
他眼前的溪流已不再是涓涓細語,而是一頭被激怒的土黃巨龍,在狹窄的河道中翻滾咆哮,每一次浪濤拍岸,都震得崖壁簌簌作響。
春汛,比往年任何一次都來得更為凶猛。
然而,陳默的眼神平靜如古井,不起一絲波瀾。
他既未去上遊尋找合適的節點投放陶卵,也未曾起身去加固任何一處看似薄弱的河堤。
他隻是看,看這天地間最原始、最磅礴的力量,如何上演一場無人編排的劇目。
“哢嚓!”
一聲脆響,他視線所及之處,一株新生的、曾會“唱歌”的藤蔓,因不堪愈發狂暴的水流衝擊,自根部應聲而斷。
那幾截斷裂的藤身並未被洪流瞬間吞噬,反而順著一股奇特的暗流,打著旋兒漂至下遊一處河道拐彎的狹窄處。
它們彼此糾纏,竟與幾塊被水流衝刷而來的浮木死死卡在一起,形成了一道天然的、肉眼可見的浮標。
水位每上漲一分,那浮標便被頂高一寸,其位置的變化,成了下遊村落最直觀的預警。
緊接著,更不可思議的一幕發生了。
河岸一處看似即將被衝垮的薄弱堤壩上,黑壓壓的蟻群竟從洞穴中傾巢而出。
它們並非四散奔逃,而是在一隻體型碩大的蟻後無聲的指令下,瘋狂地搬運著濕潤的泥沙與細小的草根,以一種違反求生本能的方式,前赴後繼地填補著堤岸上的裂縫。
那微不足道的修補,在滔天洪流麵前本該是螳臂當車,但無數隻螞蟻構成的黑色洪流,竟真的延緩了堤壩的崩潰!
陳默緩緩起身,撣了撣身上的露水。
他看著那自動形成的浮標,看著那奮不顧身的蟻群,嘴角終於溢出一絲了然的笑意。
他懂了。
“原來,簽到係統的終點,是教會我……什麼都不做。”
當無儘的知識與法則被天地萬物自行學習、吸收、演化,當風會譜曲,當水會認路,當螻蟻都懂得築堤,任何人為的乾預,都成了一種畫蛇添足的傲慢。
他轉身離去,背影融入蒼茫山色。
千裡之外,蘇清漪正途經一座新建的水車坊。
坊內機器轟鳴,水聲震耳。
她注意到,新來的年輕工匠們不再像過去那樣,頻繁地對照著牆上刻畫的“無形水則”圖樣來調整閘門。
他們隻是側耳傾聽,神情專注。
一位經驗最老道的匠人,甚至閉上了雙眼,僅憑著水流撞擊不同石墩時發出的高低清濁之彆,便能精準地判斷出水流的強弱與流向,手臂揮動間,閘門的開合恰到好處,分毫不差。
蘇清漪悄然蹲下身,將耳朵貼近冰涼的地麵。
她聽見了,那轟鳴的水聲之下,一股股暗流撞擊石墩的獨特節奏,竟與她多年前為村民規劃引水渠時,在泥地上隨手劃出的那幾道分水曲線,在韻律上驚人地吻合。
她沒有出聲驚動任何人,隻是默默站起,走到一根用於臨時支撐新建糧倉的歪斜木柱旁。
她伸出纖纖玉指,在那木柱上輕輕一推。
“吱呀”一聲,木柱倒向一旁,無人察覺。
當夜,暴雨傾盆。
山洪裹挾著泥沙奔湧而下,眼看就要衝向那座儲存著全村希望的新建糧倉。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狂暴的水流湧至那根倒塌木柱原本所在的位置時,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牽引,竟順勢一拐,沿著一道全新的軌跡繞了過去,恰好避開了糧倉!
僥幸躲過一劫的學徒們驚魂未定,圍著老匠人追問:“師傅,是哪位高人暗中指點,救了我們?”
老匠人搖了搖頭,望著那條奇跡般改道的水流,滿眼皆是敬畏:“沒人指點。是這水……自己拐了個彎。”
夜色中,蘇清漪拂袖而去,身影消失在雨幕裡。
她心中低語:“道理最好的歸宿,是讓人忘了它曾經是個道理。”
南疆深山,柳如煙正與一群盲童圍坐篝火。
突然,一陣奇異的震顫從地底深處傳來。
這震動既非預示災禍的地龍翻身,也非往日那熟悉的“咚咚”心跳,而是一種全新的節拍——三短一長,循環往複,帶著一種古老而又新生的韻律。
“婆婆,它在教我們新的歌!”一個盲童驚喜地叫道。
柳如煙心神一動,立刻道:“所有人,用手掌跟著它的節奏,拍擊地麵!”
盲童們依言而行,稚嫩的手掌隨著那“三短一長”的節拍,整齊劃一地拍打著大地。
“咚咚咚……咚——!”
隨著他們的應和,那地底的震顫竟陡然增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