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崖之上,萬籟俱寂。
那死一般的沉寂,並非源於平靜,而是源於一種極致的壓抑。
仿佛有一隻無形的大手,扼住了天地萬物的咽喉,連風的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
陳默雙眉微蹙,這不對勁。
往年的洪峰之前,風暴藤的尖嘯是山民們賴以生存的最後一道防線。
它們的沉默,比任何淒厲的警告都更令人心悸。
這意味著,要麼它們已經悉數被上遊更狂暴的激流摧毀,要麼……它們有了全新的應對方式。
他身形一晃,腳下仿佛有無形階梯,整個人如一縷青煙,逆著溪流的方向飄然而上。
他沒有動用《縮地成寸》那般驚世駭俗的神通,隻是將內力融於步履,每一步都踏在山石草木最省力的節點上,悄無聲息,卻迅疾如電。
數十裡山路,轉瞬即至。
眼前的景象,讓即便是心如止水的陳默,瞳孔也猛地一縮。
溪流上遊,那片曾最密集、最喧鬨的風暴藤群落,非但沒有一根斷裂,反而以前所未有的姿態,在狹窄的河道上空,自發地編織成了一張巨大而堅韌的綠色羅網!
無數藤蔓彼此交錯、纏繞、打結,其編織手法之精妙,竟隱隱暗合了某種陣法的韻律。
它們的根係更是如鋼筋鐵骨,死死地紮進兩側的崖壁與河床深處,將整個河道變成了一個巨大的、充滿彈性的天然緩衝帶。
洶湧的洪流撞擊在藤網之上,大部分的衝擊力被層層卸去,狂暴的能量化作了藤網整體的低沉震顫,再也無法形成摧枯拉朽的峰頭。
它們不是在預警,它們是在戰鬥!
更讓陳默心神震動的是藤網之下。
河岸兩側本該最泥濘、最薄弱的地帶,黑壓壓的蟻群正以一種超乎想象的效率,瘋狂地搬運著泥沙與碎石。
它們的分工遠比任何軍隊都要嚴明,一部分負責挖掘,一部分負責搬運,另一部分則用自己的分泌物混合著草根,將泥沙粘合成堅固的“蟻穴混凝土”,精準地加固在藤網根係周圍,以及那些肉眼難以察覺的微小裂縫處。
這儼然是一場經過精密計算的協同工程!
陳默緩緩蹲下身,目光落在一隻體型格外壯碩的蟻後身上。
他看到,那蟻後的口器中,正銜著一粒比米粒還小,卻散發著微不可察光芒的苔蘚顆粒。
是“靈苔穀”!
數年前,他簽到獲得此物,曾將其種子隨手撒入溪流,本意是想用其淨化水質,蘊養靈氣。
未曾想,這些苔穀竟隨著水流遷徙百裡,在此地落地生根,而這些螞蟻,竟學會了利用苔穀中蘊含的微弱靈氣來強化自身,甚至將其作為某種“生物黏合劑”的催化核心!
陳默緩緩起身,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
那氣息在潮濕的空氣中凝成一道白線,久久不散。
他仰頭望天,感受著烏雲中醞釀的雷霆之威,嘴角終於勾起一抹釋然的弧度。
“原來如此……不是它們學會了我的法子。”
他輕聲自語,聲音被風聲與水聲瞬間吞沒。
“是它們,比我更懂得怎麼活。”
千裡之外,蘇清漪正行至一處舊日的井台。
那塊曾刻著“水紋判”奧秘的石碑,早已在風雨侵蝕中斷裂傾頹,倒在一旁,被青苔覆蓋,無人修葺。
然而,井台邊取水的村民卻依舊井然有序,臉上毫無困惑之色。
一個七八歲的孩童,正趴在井沿,不看石碑,隻盯著平靜的水麵。
忽然,他大聲喊道:“娘,快來!水裡的圈圈散得慢了,水要滿了!”
不遠處,一位正在用陶罐汲水的老婦人,則將耳朵貼在微涼的罐壁上,用指節輕輕叩擊,側耳傾聽那沉悶的回響。
片刻後,她直起身子,對身旁的鄰居道:“老婆子,你家那邊的地窖該看看了,我這罐子聽著,地下的水脈好像往你那邊滲了點。”
知識,已經化作了本能。
就在這時,一陣嘈雜的爭吵聲從不遠處的溝渠邊傳來。
兩個村子的村長正漲紅了臉,為了分水之事爭執不休。
“今年的雨水邪門得很,按老規矩分,我們下遊的田地非得旱死不可!”
“胡說!上遊的水就這麼多,都給了你們,我們的水車還轉不轉了?”
蘇清漪秀眉微蹙,正欲上前調解,卻見一群剛從山坡上回來的牧童嬉笑著跑了過來。
為首的一個半大孩子,看了一眼天上的雲,又抓起一把濕泥,竟直接在乾涸的溝渠旁,畫出了一道彎彎曲曲的新分水道。
“李伯伯,王爺爺,彆吵啦!”那孩子指著天上的雲影,脆生生地說,“今天的雲往東南飄得快,山坳裡的風又是斜著吹的,你們看,就照我畫的這麼挖,水流過去,正好能把兩邊的地都澆透,誰也不吃虧!”
兩位村長將信將疑地看著那歪歪扭扭的泥痕,又看看天,再看看四周的地勢,臉上的怒氣竟漸漸消散,化作了驚奇與思索。
蘇清漪靜靜立於橋頭,凝視著那群渾然不覺自己做了何等大事的牧童,心中湧起一陣莫名的波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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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沒學過兵法,甚至不識幾個字。
可他們望著雲影,辨著風向,在小小的田埂間,卻已經懂得何為因勢利導,何為虛實進退。
南疆深山,篝火劈啪作響。
柳如煙慵懶地靠坐在一塊岩石上,聽著身旁一群盲童用竹筒敲擊著不成調的樂曲。
忽然,一陣奇異的震顫從地底深處傳來,篝火的火焰都隨之跳動了一下。
所有盲童瞬間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側耳傾聽,臉上露出困惑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