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風拂過,帶著一絲金屬般的腥味。
陳默腳下的海麵,死一般沉寂,像一麵巨大的黑色鏡子,倒映著一個星辰已經失去聲音的夜空。
詭異的是,周遭海鳥盤旋,發出焦躁的啼鳴,卻無一敢落在他頭頂那片空域,仿佛那裡存在著一道無形的、令人敬畏的界限。
他沒有劃槳,甚至沒有催動一絲內力。
腳下的海水,卻開始自行分開一道窄窄的水路,仿佛一位謙卑的仆人,為他鋪開通往北海深處的紅毯。
他就這樣負手立於海麵,足不沾水,一步步向著那座吞噬了天地之聲的孤島走去。
數個時辰後,那座完全由不知名黑鐵鑄成的巨塔,終於在彌漫的海霧中顯露猙獰輪廓。
塔身布滿的符文在無星的暗夜裡,竟自行散發著幽幽的藍光,如同無數隻正在呼吸的眼睛。
陳默踏上島礁,腳下堅硬的黑岩傳來一陣細微的、有節奏的震動,像是某種巨大機械的心跳。
他拾級而上,推開那扇足有三丈高的黑鐵巨門,門軸轉動時,竟沒有發出一絲聲響。
塔內,是另一番驚心動魄的景象。
這裡並非空曠,而是被一個龐大無比的水晶陣列所占據。
成千上萬根一人多高的六棱水晶,從地麵一直延伸到穹頂,構成一座繁複到令人頭暈目眩的迷宮。
每一根水晶內部,都封存著一團不斷翻滾、變幻形態的彩色光霧。
陳默的“天子望氣術”早已洞悉一切。
他“看”得見,那並非光霧,而是被實體化的“聲音”!
左手邊的水晶裡,封存著千軍萬馬的奔騰與金鐵交鳴的戰鼓;右邊那根,則囚禁著一個新生嬰兒最純粹的第一聲啼哭;遠處,有少女在月下的低聲祈禱,有老者臨終前的沉重歎息,有市井間的喧嘩叫賣,有愛人間的私語……這個世界所有承載著情感與意誌的生音,都被強行剝離,囚禁於此!
而在整座水晶陣列的最中央,一枚拳頭大小、酷似他當初體內那枚係統符核的仿製品,正緩緩懸浮轉動。
無數道細如發絲的能量流,從四麵八方的水晶中被抽取出來,彙入那枚“符核模型”。
它像一顆貪婪的心臟,正試圖通過汲取這些最本源的情緒能量,重建一個能夠覆蓋整個世界的“認知中樞”。
一旦它完成,天地萬物將再次被套上枷鎖,所有的悲歡離合,都將化作一行行冰冷的數據。
陳默沒有暴怒,更沒有出手破壞任何一根水晶。
他隻是靜靜地穿過這片生音的墳場,來到那枚仿製符盒之下,盤膝而坐。
他閉上雙眼,沒有運起任何驚天動地的神功,隻是張開嘴,用一種近乎呢喃的、略帶沙啞的嗓音,輕輕哼唱起來。
那是一首他兒時在故鄉田埂上,聽一位老樵夫唱過的鄉謠。
沒有華麗的辭藻,沒有激昂的旋律,不成曲,不成調,隻是最樸素的、關於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哼唱。
歌聲微弱,在這座吞噬萬聲的巨塔內,本該如泥牛入海。
然而,就在第一個音節落下的瞬間,整座黑鐵巨塔猛地一顫!
那枚懸浮的仿製符核,旋轉驟然停滯,其上閃爍的幽光劇烈波動起來,仿佛受到了某種無法理解、無法解析的“攻擊”。
陳默的歌聲沒有停。
那歌聲不起波瀾,卻像一把鑰匙,打開了某種更古老的契合。
塔外的海水,開始違背常理地倒灌而入,順著塔基那些用於吸收能量的管道,瘋狂湧入。
緊接著,一株株五彩斑斕的珊瑚,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順著管道的內壁瘋狂生長,它們如同擁有生命的藤蔓,層層疊疊,將那些冰冷的機械結構與符文線路死死包裹。
歌聲依舊。
仿製符核開始出現裂痕,從中泄露出的不再是能量,而是一縷縷被囚禁的、帶著哭腔的風聲。
七日之後,當陳幕的歌聲落下最後一個尾音,他緩緩睜開雙眼。
眼前的巨塔,已然化作一座瑰麗的海底礁堡。
海水充滿了塔內的每一寸空間,陽光透過穹頂的縫隙,在水中折射出萬道金光。
無數魚群在曾經的水晶陣列間自由穿梭,它們擺動尾鰭,發出一串串細碎的鳴叫,那節奏,竟與陳默當年簽到獲得的《孫吳兵法》中的急行軍口訣暗暗相合。
但,再也無人能懂其意。
世界,以自己的方式,消化了這份“饋贈”。
幾乎在陳默哼唱起鄉謠的同一時刻,蘇府舊院。
蘇清漪召集了全村所有尚未開蒙的孩童,站在那座早已廢棄的講台前。
她沒有拿出任何書卷,隻是發給每個孩子一片空白的竹簡和一把小小的刻刀。
“想刻什麼,就刻什麼。”她清冷的聲音裡,帶著一絲暖意。
孩子們立刻嬉笑起來。
有的笨拙地在竹片上刻下一朵扭曲的小花,有的畫了一隻四不像的小狗,還有一個最頑皮的,乾脆將竹片往地上一丟,什麼也沒刻,跑去追蝴蝶了。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蘇清漪靜靜地看著,沒有糾正,沒有引導。
直到夕陽西下,她才將所有竹片,無論刻了字的、畫了畫的、還是那片空白的,一一收集起來,投入早已備好的火堆之中。
火焰“轟”地一聲騰起。
就在火光最盛的那一刹那,半空中,竟浮現出一片巨大的光影——那赫然是程雪親手焚毀的那部《禮義要略》的幻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