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無形的潮音,仿佛不是從耳廓傳入,而是直接在神魂深處震蕩。
陳默踏在鬆軟的腐殖土上,每一步都悄然無聲,宛如融入這片古老林地的幽魂。
他本想循著溪流,去那塊曾映出係統最後掙紮的水邊靜坐,感受一番徹底的虛無。
然而,行至半途,一陣清脆稚嫩的笑語,如風中銀鈴,將他的腳步牽引。
林間一片空地上,七八個約莫六七歲的孩童,正圍著一塊泥地嬉鬨。
他們用粗細不一的樹枝,歪歪扭扭地劃出了一個九宮格般的方陣。
一個紮著衝天辮的虎頭小子,口中哼著誰也聽不懂的跑調曲兒,單腳站立,蓄力一跳,精準地落入其中一格,隨即又換腳跳向另一格。
“錯了錯了!該走‘天元’位!”另一個梳著雙丫髻的女娃急得直跺腳。
“胡說!阿爹說了,走‘天元’會被圍住,要先走‘角宿’,聲東擊西!”
他們的爭論毫無章法,所謂的“天元”“角宿”,不過是村裡說書先生口中零星聽來的詞兒,卻被他們當成了至高無上的遊戲規則。
陳默的瞳孔,在那一瞬間驟然收縮。
這些孩童的跳躍、落點、起身的方位,雖然稚嫩粗糙,卻在一種懵懂的直覺下,隱隱暗合了《孫吳兵法》殘卷中記載的“八陣步眼”之精要!
那是一種在方寸之間,通過步法變換,達成牽製、包圍、突襲的至高戰術模擬。
昔日他通過係統簽到,耗費了無數心神,才堪堪領悟皮毛。
可眼前這群孩子,他們隻是為了“好玩”。
陳默沒有出聲,更沒有上前指點。
他悄然退到一棵虯結的老槐樹下,盤膝而坐,將自己的氣息收斂到極致,仿佛一塊沉默的青石。
他看著那群孩子,從爭執到和解,從製定規則到打破規則,一個下午的時光,他們創造了至少十幾種不同的“陣法”,每一種都漏洞百出,卻又充滿了勃勃生機。
日影西斜,炊煙嫋嫋升起,母親的呼喚聲從村口傳來。
孩子們一哄而散,臨走前還用腳胡亂地將地上的格子踩平,仿佛要銷毀一切“犯罪證據”。
晚風拂過,泥地上的痕跡漸漸模糊,隻剩下淺淺的印子。
陳默緩緩起身,在暮色中走到那片狼藉的空地中央。
他隨手拾起一根被孩子們丟棄的樹枝,手腕輕動,在原地畫了一個圓。
那圓,不封口,不閉合,留著一個不大不小的缺口,宛如一次深長的呼吸,有吐有納。
當夜,這片林地出現了奇景。
成千上萬的螢火蟲,不再是漫無目的地四散飛舞。
它們仿佛受到了某種無形韻律的感召,自發地列成兩隊,一隊順時針,一隊逆時針,沿著陳默畫下的那個不閉合的圓環軌跡,循環往複地飛舞。
光點交錯,明滅之間,宛如天地正以螢火為棋子,自行演算著一局永遠沒有勝負的棋。
陳默立於圈外,望著這幅由生命與自然共同繪就的太極圖,唇角溢出一絲極淡的笑意。
他低聲自語,像是在對那些遠去的孩童,也像是在對這片天地言說:
“你們跳的不是陣,是高興。”
拂曉,第一縷天光刺破窗紙。
蘇清漪從淺眠中醒來,身邊的木枕尚帶著一絲夜的涼意。
她習慣性地起身走向灶房,準備為新的一天燒一壺熱水。
就在她即將引燃灶膛裡的枯草時,那口被熏得漆黑的陶壺,竟毫無征兆地“嗡、嗡、嗡”自行鳴響了三聲。
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金屬般的、絕對精準的頻率。
緊接著,壺口噴出的水汽並未像往常一樣彌漫散開,反而詭異地在半空中凝聚,在昏暗的梁下,緩緩勾勒出一行散發著微光的虛影:
【係統服務已恢複,請選擇身份綁定模式:a.引導者;b.觀察者;c.自運行。】
這是那破碎程序最後的執念,它試圖在文明的“管理者”徹底消失後,將權限下放,誘導新的核心用戶誕生。
蘇清漪的目光隻是微微一動,清冷的臉龐上,既無驚愕,也無怒意,隻有一種看透了一切的平靜。
她默默地轉身,從牆角的鹽罐裡抓起一把粗糲的青鹽,手腕一揚,徑直撒入壺中沸騰的水裡。
“嗤啦——!”
鹽粒入水,沸騰驟然加劇。
那團由水汽凝成的虛幻字跡,仿佛被投入了強酸,瞬間扭曲、翻滾,繼而徹底潰散,化作一團普通的水蒸氣,消失在梁木的縫隙裡。
她提起滾燙的陶壺,走出屋門。
院中,有一口早已乾涸多年的枯井。
她沒有絲毫猶豫,將一整壺滾燙的鹽水,儘數潑了進去。
“嘩——”
水流沿著布滿苔蘚的井壁滲入地下深處,悄然無聲。
片刻之後,就在所有人都以為一切將歸於沉寂時,那枯井的深處,竟突兀地響起了一聲嘹亮而生澀的蛙鳴。
“呱!”
緊接著,是第二聲,第三聲……陣陣蛙鳴從地底傳來,節奏錯落有致,時而急促,時而舒緩,竟與二十四節氣中“驚蟄”那一日的自然律令,分毫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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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這一壺凡俗的熱水,喚醒了沉睡在這片土地血脈中最古老的記憶。
蘇清漪倚著斑駁的門框,聽著那久違的蛙鳴,心中一片澄明。
“若連一口熱湯都能被編碼,”她心想,“那我便隻煮給想喝的人。”
南疆深穀,某個萬籟俱寂的深夜。
柳如煙猛然從夢中驚醒,冷汗浸濕了她的後背。
她警覺地側耳傾聽,一種極致的、令人心悸的死寂籠罩了整個山穀——蟲鳴中斷,風停樹不動,溪流仿佛被凍結,連時間本身,都像是被抽離了一瞬。
這是超越任何武道宗師能製造出的“勢”,是一種來自更高維度的“靜默”。
“不好!”她心中警鈴大作,立刻翻身下床,沒有點燈,而是摸黑將屋裡七個熟睡的盲童一一喚醒。
“彆出聲,脫掉鞋,跟我做。”她的聲音壓得極低,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
孩子們雖不明所以,但對她的信任已深入骨髓。
他們赤著腳,被柳如煙引著圍坐成一個環,冰涼的小腳丫緊緊貼著潮濕的土地,手心朝上,攤開在膝前。
“閉上眼,感受。”柳如煙自己也坐入環中,“不是用耳朵,是用你們的腳底,用你們的掌心,去感受。”
七個盲童屏住呼吸,將全部心神沉入與大地的接觸中。
片刻後,一個最年幼的童子,聲音顫抖地率先開口:“北方……很遠的地方,有東西在‘聽’我們。”
“像……像一根很細很細的針,想紮進我的腦子裡。”另一個孩子接話。
柳如煙神色不變,心中卻已了然。
這是係統殘留的監控探針,在失去核心後,正像無頭的蒼蠅一樣,瘋狂掃描著世間一切可能存在的“高價值目標”。
她沒有施展任何影閣的秘術,反而轉身從灶膛裡,取出那枚早已被燒得變形的、祖傳的銅鈴殘片,毫不猶豫地再次投入熊熊燃燒的灶火之中。
隨即,她對孩子們說:“唱。唱我們昨天在山上學會的那首調子,沒有詞,就‘啊’地唱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