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們更像是一種……來自彼岸的印記,冰冷、堅硬,帶著不容置疑的規則感,與這片土地上溫潤生長的萬物格格不入。
陳默的瞳孔微微一縮。
一夜之間,這塊他每日路過都未曾多看一眼的青石,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石麵之上,仿佛被無形的刻刀深深刻下了九個大字,筆畫深陷,鋒銳無比,正是:“救世主陳默·萬古流芳錄”。
更為詭異的是,那些深刻的筆畫凹槽之中,竟似有金粉自生,在清晨的微光下,折射出熠熠生輝、刺人眼目的光芒。
這股神聖而霸道的氣息,仿佛要將這九個字,連同陳默這個名字,釘死在天地的功勞簿上,永世不朽。
驛道上已經有早起趕路的村民駐足,對著這塊突然“顯靈”的石頭指指點點,滿臉的敬畏與駭然。
幾個頑皮的孩童更是興奮地跑回家,嚷嚷著要拿木炭和紙張過來,將這“神跡”拓印下來,帶回去給全村人瞻仰。
民心如水,最易被引導。
這塊石碑,就像一根投入平靜湖麵的楔子,要強行在他與這片土地之間,重新定義一種名為“崇拜”的距離。
陳默的臉上沒有絲毫波瀾,他隻是靜靜地看著那塊石頭,像在看一件與自己無關的器物。
他緩緩走上前,在村民們敬畏的目光中,蹲下身,伸出手指,輕輕觸摸了一下那冰冷的石麵。
指尖傳來一種奇異的、抗拒一切生靈的堅硬質感。
他站起身,什麼也沒說,轉身朝村裡的牛棚走去。
片刻之後,他提著一個破舊的竹筐回來了。
在眾人錯愕的注視下,他從筐裡取出三塊早已曬得乾硬、呈灰褐色的牛糞餅,不偏不倚,穩穩地疊放在了那九個金光閃閃的大字正上方。
“這……這位先生,你這是做什麼?”有膽大的村民結結巴巴地問道,“這可是神石啊!”
陳默沒有回答,隻是拍了拍手上的草屑,便轉身繼續沿著水渠巡查去了,仿佛隻是隨手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午後,日頭變得毒辣起來。
那三塊乾硬的牛糞餅在烈日的暴曬下,開始緩緩融化、變軟,深褐色的汁液混合著草料的殘渣,順著石碑的紋理緩緩向下流淌。
金色的“救世主陳默”被黏稠的黑汁覆蓋,輝煌的字跡瞬間變得汙穢不堪,金光與黑漬混雜,遠遠看去,倒像是一幅鬼畫符,神聖感蕩然無存。
圍觀的村民麵麵相覷,那股敬畏之心,不知不覺就淡了。
神跡若是能被一泡牛糞玷汙,那還算什麼神跡?
三日後,石碑上的牛糞早已乾透,留下斑駁的汙跡。
幾根不知從何處蔓延而來的野藤,已經迫不及待地攀附其上,將石碑纏繞得嚴嚴實實,像是裹上了一層綠色的屍布。
更有幾條肥碩的蚯蚓,從石碑底部的裂縫中鑽出,拖著濕潤的泥屑,在那些曾經輝煌的字跡上,慢悠悠地爬行。
一個拄著拐杖的老嫗路過,嫌惡地朝石頭啐了一口:“晦氣!一塊擋道的臭石頭,等開春犁田的時候,叫村裡後生用土炮炸了,正好拿去填前麵的水坑!”
立於遠處田埂上的陳默,聽到這話,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笑意。
你要留名?
可大地,隻記得誰為它鬆過土。
與此同時,廢棄的學堂舊址。
蘇清漪拂曉起身,推開門,便看見那塊被她擦拭乾淨的殘破黑板上,無風自動,浮塵正緩緩彙聚,凝成一行工整秀麗的楷書:“文明火種需由蘇清漪重燃,請即刻登台講授‘終極真理’。”
那字跡帶著一股不容抗拒的威嚴,仿佛隻要她站上講台,開口說話,她的聲音就能化作法則,傳遍四方。
她清冷的鳳眸隻是靜靜地注視了片刻,隨即轉身走回灶房。
她沒有取出筆墨紙硯,反而端出了半碗吃剩的隔夜粥。
米粒已經微微發脹,粥水顯得有些渾濁。
她走到黑板前,揚手一潑。
“嘩啦!”
黏稠的米粥儘數潑灑在板麵之上,雪白的米粒牢牢黏附在那些由灰塵構成的字跡上,頃刻間便將那行“神諭”糊成了一片狼藉。
她似乎還嫌不夠,又從牆角拿起一把掃地的竹帚,對著黑板,毫無章法地橫掃了幾下。
堅硬的竹枝在板上留下一道道雜亂無章的劃痕,與黏糊的米粥混在一起,再也看不出半點字形。
次日清晨,一群膽大的麻雀飛落窗台,對著黑板上殘留的乾硬米粒,嘰嘰喳喳地啄食起來。
它們的爪印與昨日的竹帚劃痕交錯在一起,混亂之中,竟仿佛天然勾勒出了一幅農人彎腰播種的《春播圖》。
蘇清漪倚在門邊,正用小刀不緊不慢地剝著春筍的嫩殼,心中一片澄明。
真正的火種,從來不是寫在紙上,說在嘴上,而是那種能讓人心甘情願放下筆,去扶起犁頭,去感受泥土溫度的力量。
南疆深穀,柳如煙帶著一群孩童采藥歸來。
途經一處光滑的山壁時,一個空靈而威嚴的聲音在她腦海中低語:“請影閣歸來者簽署天啟契約——未來百年命運由你執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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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未落,那光滑的岩壁上竟緩緩浮現出一道半透明的巨大卷軸,其上墨跡如龍蛇般遊動,充滿了誘惑與力量。
柳如煙腳步一頓,那雙嫵媚的眼眸裡卻沒有半分驚懼。
她反而從懷中摸出一張皺巴巴的草紙,和一截炭筆。
草紙上,是昨夜一個眼盲的孩童在夢中哼唱的童謠,不成曲調,詞不達意。
她不理會那華麗的“天啟契約”,徑直走到山壁前,將那首荒腔走板的童謠,一字一句,認認真真地用炭筆抄寫在了卷軸的空白之處。
寫畢,她伸出纖纖玉指,在那冰冷的岩壁上輕輕一拍,嬌笑道:“簽了,就簽在孩子做的夢上。”
當夜,山穀雷雨大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