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為他而留的空位。
空位的背後,是中空卻依舊生機勃勃的千年古槐,空位的前方,是炊煙嫋嫋、雞犬相聞的人間村落。
它像一個無聲的宣告,一個從天地間生長出來的誘惑,許諾著至高無上的權柄與俯瞰眾生的視角。
木質的紋理之間,竟隱隱有流光浮動,色澤溫潤,卻透著不容置疑的威嚴,仿佛每一道年輪都在訴說著帝王傳承的古老秘辛。
更詭異的是,周圍地麵上本該雜亂無章的枯黃落葉,此刻竟自發地排列成一個巨大的、形似朝拜的陣列,葉尖齊齊指向那樹洞中的王座,宛如一支無聲的儀仗。
“哇!快看!神仙椅子!”
“我昨天晚上做夢了,夢見一個穿著麻布衣裳的大哥哥,就坐在這裡,好多好多人都跪著他呢!”
幾個剛剛結束晨跑、渾身冒著熱氣的孩童最先發現了這異狀,其中一個反應最快的,竟“噗通”一聲當真跪了下來,學著戲文裡的樣子,有模有樣地叩首。
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尤其是在孩童之間。
很快,三四個孩子都跪成了一排,滿臉好奇與敬畏地望著那空蕩蕩的王座。
這便是最可怕的陷阱。
它不再用強硬的碑文來定義功過,也不再用玄奧的真理來規訓思想,它隻是創造一個“位置”,一個象征著權力的符號,然後靜靜等待著人心的向往與臣服。
一旦有人坐上去,哪怕隻是一個念頭,都會被這個位置所定義、所束縛,從此與腳下的土地、與身邊的人群,隔開一道名為“尊卑”的深淵。
陳默的眼神沒有一絲波瀾。
他看著那幾個跪拜的孩童,就像看著幾株被風吹彎了腰的禾苗,既不嗬斥,也不攙扶。
他轉身,默默走回自己那簡陋的院落。
片刻之後,他提著一個油膩膩的瓦罐,又從牆角拿起一包用油紙裹著的東西,慢悠悠地走了回來。
在孩子們不解的目光中,陳默走到老槐樹下,擰開瓦罐的蓋子。
一股濃烈刺鼻的鬆節油氣味瞬間彌漫開來。
他沒有絲毫猶豫,將瓦罐中黏稠的液體,仔仔細細地塗抹在王座的扶手、靠背,以及每一個散發著誘人光澤的角落。
做完這一切,他又拆開那油紙包,裡麵赫然是磨得極細的紅色辣椒粉與早已陳年、散發著哈喇味的豬油渣。
他將這些東西均勻地撒在塗滿鬆節油的座位上,紅的粉,黃的渣,混著油光,讓那原本威嚴神聖的王座,瞬間變得像一個失敗的廚房灶台,滑稽而狼藉。
他拍了拍手,依舊什麼也沒說,靠著樹乾,從懷裡掏出半個冷掉的麥餅,小口小口地啃了起來。
當夜,幾隻被這奇異氣味吸引來的野貓,好奇地鑽進了樹洞。
鬆節油的氣味讓它們煩躁,忍不住伸出爪子在那光滑的靠背上瘋狂抓撓,留下一道道深深的劃痕。
而那豬油渣的香氣,則引來了附近最大的一窩螞蟻,它們傾巢而出,將油渣連同木屑一起搬運回洞穴,在王座的基座下,開辟出一條條錯綜複雜的新通道。
三日後,王座已然麵目全非。
貓爪的抓痕破壞了木質的紋理,流光儘失;螞蟻的啃噬讓底部變得疏鬆,濕氣乘虛而入。
那被辣椒粉和豬油渣汙染的座位上,竟頑強地長出了幾朵色彩斑斕、形狀扭曲的毒蘑菇。
一個最為頑皮的孩童跑過來,摘下一朵最大的蘑菇頂在頭上,扮著鬼臉追逐同伴,引來一陣陣清脆的哄笑。
神聖感,在孩子們的笑聲中,徹底煙消雲散。
陳默啃完最後一口麥餅,看著那不成樣子的“王座”,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笑意。
你要我登基?
可這寶座,連隻野貓都嫌棄,不願多坐一刻。
與此同時,廢棄的學堂舊址。
蘇清漪推開院門,便見院中那方平日裡用來歇腳的青石凳,竟無端浮空了半尺。
石凳表麵,有靈光自行流轉,勾勒出八個古樸篆字:“聖賢講席,唯清漪可坐。”一股清聖而威嚴的氣息縈繞其上,仿佛隻要坐上去,便能口含天憲,言出法隨。
蘇清漪清冷的鳳眸中閃過一絲譏誚。
她一言不發,轉身走回屋裡,卻不是去拿書卷,而是吃力地抱出了家中那個碩大無比的醃菜缸。
“砰!”
沉重的瓦缸被她反扣在浮空的石凳上,那股靈光掙紮了兩下,便被死死壓住。
缸底常年積存的鹽水順著縫隙緩緩滲出,浸濕了整塊石凳。
次日清晨,石凳上已然附著了一層薄薄的青苔。
更奇妙的是,那瓦缸之中,竟不知何時孵出了三枚晶瑩的蛙卵,幾隻小小的蝌蚪正在渾濁的積水中歡快地遊動,像極了揮灑的墨點。
蘇清漪每日隻是添些清水,喂點飯粒。
不久之後,石凳周圍蛙鳴陣陣,竟成了村裡孩童們夏日戲水的好去處。
她坐在旁邊的門檻上,一邊安靜地縫補著衣衫,一邊聽著那片生機盎然的喧鬨,心中一片澄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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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好的講席,從來不是讓人坐上去宣講,而是讓生命,自己學會開口。
南疆深穀,夜色如墨。
柳如煙推門歸家,赫然發現堂屋正中的那張八仙桌,竟自行抬高了三尺,四條桌腿下雲霧繚繞,桌麵之上,有光影交織,浮現出一行龍飛鳳舞的大字:“秘傳聖壇,請師登臨授法。”
一股浩瀚無比的力量自那聖壇上傳來,仿佛在召喚她重拾舊業,執掌秘法,再啟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