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默隻穿了件敞懷的粗布短褂,兩隻褲腿卷到了膝蓋上麵,露出兩條沾滿泥點子的小腿。
他手裡那隻木桶往地上一頓,半桶井水嘩啦潑在還有些溫熱的黃土地上。
竹掃帚緊跟著跟上,把騰起的塵土生生壓回了地縫裡。
“鬼!那是啥鬼東西!”
幾個起早貪黑占地盤曬穀的孩童突然尖叫著往陳默身後躲。
打穀場中央那塊最平整的空地上,竟憑空浮出一座半透明的青玉石碑虛影。
碑身上“天命承運·陳默授道台”八個大字流光溢彩,碑底更有一團幽藍色的靈火無風自燃,那架勢,仿佛下一秒就要有天神下凡來講經。
陳默眼皮都沒抬,拎起那百十斤重的濕穀簸箕,兩步跨過去,對準那什麼“授道台”就是一傾。
嘩啦——
濕漉漉的稻穀像泥石流一樣把那石碑虛影埋了個嚴實。
隻聽“嗤”的一聲輕響,那團看著嚇人的幽藍靈火瞬間被濕氣撲滅,騰起的一縷白煙還沒飄高,就被早晨的穿堂風扯散了。
“叔,那可是神仙顯靈……”旁邊有個後生嚇得臉色發白。
陳默蹲下身,手指插進穀堆裡翻了翻,濕氣有點重,得勤翻。
“神仙管飯嗎?要聽天命,先看這穀子乾不乾。曬不乾發了黴,老天爺也不賠你錢。”
三日後,那所謂的石碑虛影徹底散了個乾淨,倒是那幾千斤新米曬得透亮,碾出來的米糠隨風飄出二裡地,香得隔壁村的狗都躁動不安。
至於什麼“授道”,早被大夥就著新米飯咽進了肚子裡。
蘇清漪這一向睡得沉,直到日上三竿才推開窗。
自家那原本斑駁的木門框上,不知何時被人貼滿了金燦燦的符咒,正中間一張紅紙黑字寫著“明心聖居·凡人止步”。
她麵無表情地走過去,伸手撕下一張,手指翻飛間折成了一隻小紙船,順手丟進了門前的溪水裡。
第二天更離譜,院子裡被人擺上了香案,供著四色瓜果和隻有過年才舍得吃的精細糕餅。
蘇清漪沒拆也沒罵,轉身進屋取出了這半年的舊賬本,把那香案當成了賬房先生的桌子,劈裡啪啦地撥弄起算盤。
第三天,她乾脆把織布機搬了出來,就在那繚繞的香爐煙氣裡,腳踩踏板,手推梭子。
“蘇仙子,這……這不合規矩啊,這是求道的地方。”牆頭上有香客急得跺腳。
蘇清漪撫過剛剛織好的一尺粗布,指腹感受著那粗糙卻踏實的紋理,頭也不回:“若是道理能當飯吃,我早該餓死在宰相府那個冬天了。”
圍觀的人群漸漸散了,香火斷了,隻有織布機的哢噠聲響到了日落。
柳如煙剛給村裡的娃娃講完“種豆得豆”,回到住處就瞧見學堂門口立起了一座黑玉小龕。
那上麵刻著“影閣歸心處·真我由此啟”,一枚晶瑩剔透的水晶印懸浮其中,正是她當年身為影閣少主時丟失的信物,據說裡麵藏著頂級刺殺術。
她盯著那印看了半晌,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從粉筆盒裡撿出一截斷粉筆,她在小龕頂上端端正正寫下八個字:“今日課程:種豆得豆”。
隨後,她一把抓過那枚價值連城的傳承水晶印,轉身走進灶房,把它塞進了灶膛的最底下用來墊柴火。
“正好缺塊壓火石。”
當晚風雨大作,灶膛裡的火苗卻躥得老高。
隻聽“哢嚓”一聲脆響,那是水晶受不住高溫碎裂的聲音,純淨的靈力瞬間爆開,卻隻是讓那鍋裡的紅薯粥煮得更稠了些。
柳如煙給圍在灶邊取暖的學生分著粥,火光映得她臉龐紅撲撲的:“從前我滿世界找它,如今它自己找來了,可我已經不需要了。”
山腳那口老井邊,程雪的小孫女正提著籃子發愁。
井口不知被誰連夜砌成了蓮花狀的祭壇,碑文上刻著“智源之眼·投問即答”,把取水的口子堵得嚴嚴實實。
小姑娘想了想,從籃子裡抓出一把昨天沒賣完、有些發蔫的蘿卜纓子,順著祭壇的縫隙塞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