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雲劍宗，雄踞東域，執掌劍道牛耳已逾千載。宗內弟子，皆乃萬裡挑一的劍道種子，心氣之高，如攬九天之月，於劍之一途的執著，更是浸入骨髓。自青嵐宗葉辰於那百藝交流會上，一劍“劍氣留影”，光寒四座，其名便如插上羽翼，飛入了這群驕傲的劍修耳中。驚羨者有之，不服者更眾。劍者，寧折勿彎，既有外宗天才至此，豈有不試其鋒之理？於是，慶典的喧囂間隙，便有與青嵐宗相熟的內門弟子出麵，一番言語機鋒，終是遞上了這以劍會友的邀約。
切磋之地，定於主峰側翼的“試劍坪”。此坪寬闊異常，地麵非是凡土，乃是以北海玄鐵之精混合西極金剛砂，經地脈真火熔煉鋪設而成，堅不可摧，尋常劍氣難傷分毫。四周更有曆代宗門長老布下的“九轉固元陣”，光暈流轉，隱成壁壘，便是金丹修士全力施為，亦可安然承受。
消息不脛而走，如春風拂過湖麵，蕩開層層漣漪。不僅流雲劍宗本門弟子聞風而動，那些前來觀禮、對各家劍道心存好奇的他宗修士，亦紛紛聚攏而來。不過片刻功夫，試劍坪四周已是人頭攢動，喧聲鼎沸。有抱臂而立、神情肅穆的年長弟子，有意氣風發、躍躍欲試的少年郎，亦有裙裾飄飄、低聲議論的女修，構成一幅生動的宗門百態圖。
郝仁自然不會缺席這等盛況。他擠在人群之中，身形靈活如遊魚，一雙眼睛卻並非全然聚焦於場中即將開始的龍爭虎鬥，反而滴溜溜地四下掃視，尤其在不遠處那地勢略高的觀禮平台上停留甚久，嘴角掛著一絲慣有的、尋覓“良機”的笑意。
場中，葉辰青衫依舊，獨立如鬆。懷中古劍雖未出鞘，卻自有一股沉凝劍勢彌漫開來，仿佛山雨欲來前的低氣壓，讓靠近前排的圍觀者都不自覺地收斂了氣息。他的對手，乃是流雲劍宗內門俊傑柳隨風，修為同是築基中期，一身月白流雲袍，襯得身姿挺拔，尤其一手“流雲十三式”使得出神入化，劍出如雲靄變幻，迅疾而靈動，在宗內同齡者中罕逢敵手。
“青嵐宗葉道友，劍術精絕，令人心折。今日有幸請教，還望不吝賜教！”柳隨風抱劍當胸，行了一個標準的劍禮，眼神清亮，戰意如沸。
葉辰還禮，聲音平淡卻帶著金石之質：“柳道友，請。”話音未落，隻聽“鋥”的一聲輕吟，宛若龍嘯秋水，古劍已然出鞘三寸，清亮劍光映照日光，那股沉重的壓力驟然凝聚，直指對手。
無需多言，切磋伊始！
柳隨風深知葉辰非是庸手，一出手便是流雲十三式的精妙起手——“雲起龍驤”！但見他身形倏動，真如風中柳絮，飄忽難測，手中長劍更是化作一片朦朧光暈，一化十，十化百，頃刻間衍出數十道虛實相間的劍影，嗤嗤破空之聲連綿不絕，宛如流雲彙聚，遮蔽天光，自四麵八方席卷而至，欲要將葉辰吞沒其中。
麵對這令人眼花繚亂的攻勢，葉辰竟是不退反進，左腳向前踏出半步，落地生根。手中古劍亦隨之而動，並非格擋，亦非閃避，隻是簡簡單單、近乎笨拙地向前一遞，一刺！
這一刺，毫無煙火之氣，速度似緩實疾，軌跡玄奧，仿佛早已算定。劍尖所向，正是那漫天絢爛劍影中，最不起眼、卻又最為核心致命的那一點真實劍尖！
“叮——！”
一聲清越悠長的金鐵交鳴之音，驟然炸響，壓過了場外所有嘈雜！
雙劍劍尖於萬千幻影中精準無比地對撞在一起！
柳隨風隻覺得一股凝練如鋼針、沉重似山嶽的奇異勁力，順著劍身瞬間透入臂膀，整條右臂竟為之微微一麻，氣血稍滯。他心中凜然：“好可怕的洞察力！好紮實的根基！”那耗費真元營造的漫天劍影，在這樸實無華的一劍之下，竟如陽光下的冰雪，瞬間消融潰散。
他不敢怠慢，劍勢立變。流雲劍意精髓在於變幻，豈會拘泥於一招一式？隻見那潰散的劍光並未徹底湮滅，反而借勢一斂，由極繁轉為極簡，化作一道如煙似霧、縹緲不定的白色劍光，如同靈蛇出洞，又似雲絲纏繞，不再強攻，轉而貼向葉辰的古劍劍身，絲絲縷縷，纏綿不絕，正是“雲纏霧繞”之式，旨在以柔克剛，尋覓對方劍勢流轉中那稍縱即逝的縫隙。
葉辰眸光微凝，對手變招之速、劍意之柔韌，確屬一流。但他心誌如鐵，劍心通明。手中古劍招式隨之生變，依舊不見繁複花巧，卻隱隱暗合天道韻律。時而劍勢下沉，如老樹盤根，巋然不動，任爾千纏百繞，我自巍然；時而劍尖輕顫，如驚雷乍破雲層，凝力於一點，驟然發力，強行撕裂那纏綿雲霧；時而又劍走輕靈，若溪水穿石，無孔不入，順著對方劍勢流轉間的微小間隙，反向滲透，直指其內力運轉的節點。
他的劍意，曆經與影煞的生死搏殺，再觀摩流雲劍宗諸多劍修風采，於這實戰切磋中，正悄然發生著蛻變。少了幾分初出茅廬時的純粹鋒銳，多了幾分圓融通透與因勢利導。然而，其核心深處，那斬斷一切、一往無前的決絕之意，非但未曾消減，反而在不斷的磨礪中愈發凝練純粹。他並非在模仿流雲劍法，而是以柳隨風這位強敵、以這精妙劍招為砥石，淬煉、打磨、完善著屬於自身的劍道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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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身影在寬闊的試劍坪上交錯閃動，兔起鶻落。劍光縱橫，時而如匹練橫空，時而如星丸跳擲。四溢的劍氣撞擊在周遭的防護光罩上，發出沉悶的“嗡鳴”巨響，光罩表麵蕩漾開一圈圈清晰可見的漣漪。激烈的戰況，精妙的劍招對決，引得圍觀眾人心潮起伏，喝彩聲、驚歎聲此起彼伏。
“妙啊！葉道友這一劍，大巧若拙，以不變應萬變，深得劍道三昧！”
“柳師兄的流雲劍意亦是愈發精純了，這雲纏霧繞，虛實相生，防不勝防！”
“此等劍道切磋，方是真正不負流雲、青嵐兩宗盛名！看得我等心馳神往！”
喧囂的人群之外，那處地勢稍高的漢白玉平台上，一道月白身影不知何時已悄然佇立。
來人正是淩無雪。
她並未與任何人同行，亦未靠近那喧鬨的人群，隻是獨自靜立於平台邊緣，清冷的目光越過攢動的人頭，落在那青衫舞劍的身影之上。作為流雲劍宗首席弟子，未來的劍道扛鼎之人，她的眼界何其之高？場中絕大部分弟子看到的或許是招式的精彩、劍氣的淩厲，而她看到的，卻是更深層的東西。
她能清晰地感知到，葉辰那看似簡單每一劍背後，所蘊含的近乎恐怖的基礎功底——對力量的控製已臻至微毫，對時機的把握妙到巔毫。更令她注意的是那股純粹而強大的劍意，它不僅在堅守，更在以一種驚人的速度汲取、解析、適應著流雲劍法的特性，並隨之調整、反擊。這是一種為劍而生的天賦，一種近乎本能的戰鬥智慧。此子潛力之巨，恐怕已不遜於宗內那幾位被雪藏、傾力培養的真傳師兄。
當葉辰於電光火石間，再次以一式毫無花哨、卻凝聚了全身精氣神與劍意的中宮直刺，如同庖丁解牛般，精準地切入柳隨風那綿密劍勢中最關鍵的一點，逼得對方不得不回劍轉攻為守，連連後退三步以化解那沛然莫禦的劍力時，淩無雪那如同萬載玄冰雕琢而成的絕美臉龐上，出現了一絲極其細微、幾乎無法用肉眼捕捉的變化。
並非表情的鬆動，更像是她周身那始終縈繞的、冰冷而內斂的極致劍意，受到某種同源而不同質的力量牽引，產生了一絲微不可察的共鳴與波動。她那清澈如寒潭、映照劍影的眼眸深處，一縷極淡的、名為“認可”的光芒，倏忽而逝。
她微不可察地，輕輕頷首。
動作幅度之小，若非有心人時刻關注，絕難察覺。
而這“有心人”，自然是混跡於人群，大半心思都係於她身的郝仁。
郝仁對場中那令人目眩神迷的劍鬥，實則興趣了了。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窺鏡，早已鎖定了高台上那抹孤高清絕的月白。他敏銳地捕捉到了淩無雪那細微到極致的頷首動作，以及她眼中一閃而過的光芒。
“咦？”郝仁心中輕噫一聲，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下巴，眼中閃過思索之色，“這塊萬年玄冰……居然會對葉師兄的劍道表示認可？看來她倒也非全然無情，至少對這‘劍道之美’，還是頗有鑒賞力的……”
他不再僅僅滿足於觀察淩無雪的反應，開始更細致地分析她觀戰時的狀態。他注意到，當淩無雪全身心沉浸於對場中劍招拆解、劍意流轉的評判時，她的心神高度凝聚，周身氣息與試劍坪上縱橫的劍氣隱隱然形成了一種奇妙的共鳴與呼應。那種狀態下的她，仿佛化身為一柄入鞘的古劍，神華內斂，所有的感知都聚焦於“劍”之本身，外界的喧囂、人情的往來，似乎都被這極致的專注所形成的無形力場所隔絕、過濾。
“心神高度集中，幾與劍道合一……”郝仁眼中那抹狡黠的光芒再次亮起，而且比之前更盛，“這種物我兩忘，唯劍唯我的狀態下，她對於劍道範疇之外的、突如其來的、完全不符合常理邏輯的乾擾……會不會因為超出了她基於劍道經驗建立的‘預判模型’，反而產生更強烈的、近乎本能的……應激反應？”
他想起了那坑人的係統給出的任務判定標準——“明顯失態”。之前的魔音貫耳算是持續性範圍攻擊，被她以強大修為和心誌硬抗化解；而端茶遞水時的細微停頓，則是身體本能對外界接觸的短暫延遲。那麼，如果在她心神最凝聚、對外界“非劍道”乾擾防備看似最強實則可能因過於專注某一領域而忽略了其他），且毫無心理準備的情況下，施以一記精準、突兀、完全跳脫出劍道邏輯框架的“奇襲”呢？
“有意思……越來越有意思了。”郝仁感覺自己仿佛在黑暗中摸索時，終於觸碰到了一線可能的縫隙，“看來，要融化這座冰山，不能一味蠻乾，需得講究天時、地利、與‘人和’——也就是策略和時機。在她心神完全沉浸於劍道世界時，或許正是她那‘無瑕心境’，對於劍道之外變故防禦最顯‘薄弱’或者說，最缺乏應對預案）的瞬間？”
他看著場中劍意愈發昂揚，已然漸漸占據上風，將柳隨風逼得守多攻少的葉辰，又瞥了一眼高台上那清冷如仙、仿佛與周遭熱鬨隔絕、唯有眼中劍影流轉的淩無雪，嘴角慢慢勾起一抹混合著算計與興奮的、意味深長的笑容。
葉辰與柳隨風的切磋仍在繼續，劍光愈發璀璨奪目，劍氣呼嘯之聲不絕於耳。而郝仁的心思，卻早已飄向了如何精心策劃一場“意外”，利用這份極致的“專注”，去敲開那座萬年冰山更深處縫隙的“宏圖大計”之中。仙路漫漫，除了打坐練氣，尋些這樣的“樂子”，方不辜負這滾滾紅塵、萬千氣象啊。
第135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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