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喧囂卻冰冷的鬼市，郝仁沿著黃泉路繼續前行。越往前走，空氣中彌漫的哀傷與不舍便愈發濃重，仿佛凝結成了無形的露水，沾濕魂體，帶來一種沉甸甸的涼意。前方，一座高台巍然矗立，台上霧氣繚繞，隱約可見無數鬼魂排著長隊，翹首以盼。台下，是一條更為寬闊、水流湍急渾濁、散發著令人心悸氣息的滔滔大河——忘川河。河上，一座古樸的石橋橫跨，橋頭立著一座不起眼的小亭，想必便是孟婆莊。
而那座高台，便是傳說中的望鄉台。
台上，每一名鬼魂都擁有一次最後回望陽世家鄉、親人的機會。郝仁駐足，並未靠近，隻是遠遠望著。他的混沌道基對能量、對情緒波動有著超乎尋常的敏感，此刻，他仿佛能“聽”到從那高台上傳來的、並非通過聲音，而是直接作用於靈魂層麵的海嘯般的情緒洪流。
那是無數遺憾、不甘、刻骨銘心的思念與撕心裂肺的彆離，混雜成的滔天執念。
他看到一名身著殘破鎧甲、渾身浴血的將軍鬼魂，踏上望鄉台。台上霧氣翻湧，顯露出一片戰後焦土的景象，殘垣斷壁間，一個衣衫襤褸的婦人正抱著一個幼童，跪在一座新墳前痛哭。將軍鬼魂伸出顫抖的手，似乎想觸摸那幻影中的妻兒，喉嚨裡發出野獸般壓抑的嗚咽，最終化作一聲充滿愧疚與不甘的咆哮，虎目之中流下兩行渾濁的鬼淚。
“阿秀……虎子……我對不住你們啊！”將軍的嘶吼聲在望鄉台上回蕩，引得周圍幾個鬼差投來冷漠的目光。
郝仁靜靜地感受著這股強烈的情感衝擊，混沌金丹自行運轉，將這股執念能量緩緩吸收、化解。他注意到，將軍身上的鎧甲雖然殘破，但胸前的護心鏡卻依舊閃亮，上麵隱約刻著“精忠報國”四個字。這是一個至死都在守護著什麼的人，如今卻連最親的人都無法守護。
緊接著，一名白發蒼蒼的老者鬼魂顫巍巍地踏上望鄉台。他在霧氣中看到的，是自家簡陋卻整潔的小院，兒孫繞膝，其樂融融。老者臉上露出欣慰又無比眷戀的笑容，但當他看到院中那棵他親手栽下的老樹下，空蕩蕩的搖椅時，笑容凝固，化為一聲悠長的、充滿牽掛的歎息。
“大孫子還沒娶媳婦呢……菜地裡的新苗該澆水了……”老者喃喃自語，渾濁的眼中滿是擔憂。
這時，一個年輕的書生鬼魂迫不及待地衝上望鄉台。他看到的是一間堆滿書籍的書房，案幾上攤著一幅未完成的畫卷。書生激動地伸出手，想要握住那支根本不存在的畫筆。
“我的《萬裡江山圖》……就差最後幾筆了……”書生的聲音帶著哭腔，“若能再給我三日，隻需三日……”
然而最讓郝仁動容的，是一個年輕的女子鬼魂。她站在望鄉台上，看到的卻是心愛之人正與另一個女子拜堂成親的場景。女子鬼魂先是呆立當場，隨後發出淒厲的笑聲，那笑聲比哭聲更讓人心碎。
“你說過今生非我不娶……原來誓言如此輕賤……”女子喃喃自語，眼中的光芒漸漸暗淡。
這些強烈到極致的情緒能量，如同無形的潮水，一波接一波地衝擊著郝仁的魂體。若非混沌金丹自行運轉，散發出包容、衍化的道韻，將這些紛雜的執念能量或吸收、或化解、或模擬，他恐怕早已心神失守，被這無儘的悲慟所感染同化。
郝仁沉默地看著這一切。他並非鐵石心腸，這些源自生命最本真的情感，讓他這個異世而來的靈魂，也感到了深深的觸動。這冰冷、有序卻無比殘酷的輪回法則，這強製性的忘卻，難道就是生命終點唯一的答案嗎？
存在的意義，難道最終都要歸於這碗孟婆湯下的空白？
就在他沉思之際，一個特彆的鬼魂引起了他的注意。那是個約莫七八歲的孩童，蹦蹦跳跳地踏上望鄉台，與其他悲傷的鬼魂截然不同。孩童在霧氣中看到的是父母抱著新出生的弟弟，一家人其樂融融的畫麵。
“真好，爹爹娘娘有弟弟陪著，不會孤單了。”孩童開心地拍著手，臉上洋溢著純真的笑容。
這個與眾不同的反應，讓郝仁心中一震。原來放下執念，也可以如此簡單。
他想起自己在青嵐宗的修行，想起萬獸穀的“潮流風暴”，想起係統的任務，想起初代宿主的警告……他所追求的“社死之道”，看似荒誕不羈，但其本質，不也是一種對既定規則的挑戰，一種不甘於平凡的“存在”的呐喊嗎？
這些鬼魂的執念，是枷鎖，但何嘗不是他們曾經“活過”的最真實證明？
一個念頭，如同黑暗中劃過的閃電，在他心中滋生：或許，他的“表演”，他的“社死”，在這冰冷的地府，可以不僅僅是胡鬨，不僅僅是收割人氣值。或許，他可以……用他那獨特的方式，給這亙古不變、充滿悲泣的輪回之地，帶來一點不一樣的“顏色”，一點屬於“生”的躁動，一點讓這些即將忘卻一切的靈魂，在最後時刻，能感受到的……“不同”？
不是破壞規則，而是在規則的縫隙裡，種下一朵奇葩。
這個想法讓他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使命感，或者說，是一種混合著惡趣味與某種微妙慈悲的衝動。
就在這時，他注意到望鄉台旁的一個角落裡，幾個鬼差正無聊地打著哈欠。其中一個年輕的鬼差甚至偷偷拿出個小本子，在上麵寫寫畫畫。郝仁運足目力看去，驚訝地發現那竟是一些簡筆畫，畫的是望鄉台上各種鬼魂的滑稽表情。
“看來，這地府裡的‘打工人’也並非都是鐵石心腸啊。”郝仁暗自思忖。
他最後望了一眼那哭聲震天的望鄉台，以及遠處孟婆莊前那排著長隊、麻木等待湯水的鬼魂長龍，轉身，向著長舌鬼所指的“回魂灣”方向，沿著忘川河岸，悄然行去。
魂嬰果要取，但地府的“精神文明建設”，他似乎找到了一點或許能稱之為“初心”的東西。也許，他能讓這永恒悲傷的地府，也響起不一樣的笑聲。
第237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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