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三日後，淨世宗，歸虛大殿。
與山門外的簡樸乃至死寂不同，歸虛大殿內部堪稱“宏偉”而“詭異”。殿高十丈，通體以那種冰冷的灰白色石材砌成，巨大的石柱上浮雕著扭曲的、仿佛無數眼睛與觸手融合的抽象圖案，看久了會讓人頭暈目眩。大殿儘頭，是一座九層階梯的高台，高台上沒有神像，隻有一片不斷緩慢旋轉的、深邃的黑暗旋渦浮雕，那便是淨世宗崇拜的“虛無本源”象征。
此刻，大殿內莊嚴肅穆，卻又死氣沉沉。數百名淨世宗核心弟子按照品階高低，整齊劃一地盤坐在蒲團上，所有人都低眉垂目，呼吸同步，臉上是複製粘貼般的平靜麻木。空氣中彌漫著冰冷的檀香和一種難以言喻的、仿佛能吸收聲音的沉寂。
高台之上，玄微宗主依舊身著月白道袍，頭戴竹冠，麵容溫潤平和，正閉目養神，如同一位真正的得道高人。高台兩側，坐著四位氣息沉凝的長老，皆是金丹後期或巔峰修為，同樣麵無表情。
郝仁與顏如玉站在大殿中央。這一次，他們沒有偽裝。郝仁一身青嵐宗長老紫袍，身姿挺拔；顏如玉則恢複了往日嫵媚傾城的容貌，一襲流雲霞帔，眼波流轉間自帶威儀。兩人元嬰期的氣息雖未完全放開，但已足以讓殿內那些修為較低的弟子感到隱隱的壓力。
“郝長老，顏峰主，二位去而複返，不知有何指教？”玄微宗主睜開眼，目光溫潤地看向二人，聲音醇和，“前幾日二位言道受益匪淺，匆匆離去，貧道還頗為遺憾，未能深談。”
“指教不敢當。”郝仁上前一步，目光直視玄微，“今日前來，是有幾件事，想向玄微宗主及貴宗，討個明白。”
“哦？何事但說無妨。”玄微笑容不變。
郝仁手腕一翻，那枚從奸細身上掉落、刻著“淨世”二字的羊脂玉佩，出現在掌心。“此物，宗主可認得？”
玉佩出現的瞬間，高台兩側的四位長老眼神幾不可察地波動了一下，但迅速恢複平靜。玄微宗主目光在玉佩上停留一瞬，微微頷首：“此乃我宗外門客卿信物，不甚珍貴。不知郝長老從何處得來？”
“不甚珍貴？”郝仁冷笑，“此物之主，三日前於三界城，勾結‘寂滅’爪牙，製造混亂，引爆自身，以寂滅之力汙染地域，險些釀成大禍！倉皇遁走時，遺落此物。玄微宗主，貴宗的‘客卿’，行事倒是彆致得很啊！”
此言一出，大殿中那死水般的平靜，終於被投入了一顆石子。不少弟子雖未抬頭，但身體幾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玄微宗主臉上的笑容淡了些：“竟有此事？貧道著實不知。我宗門人弟子，皆清修向道，外門客卿雖良莠不齊，但行此悖逆天道之事，絕無可能。郝長老莫不是……有所誤會？或是有人栽贓陷害？”
“誤會？栽贓？”郝仁聲音提高，“那便請宗主解釋一下，貴宗所崇拜的‘虛無本源’，所追求的‘淨化世界、重歸純淨’，與那正在侵蝕三界、抹除萬物存在痕跡的‘寂滅’，是何關係？！”
他猛地抬手，指向大殿儘頭那黑暗漩渦浮雕：“那東西散發的氣息，與寂滅之力同根同源！你們的教義，將鮮活的世界視為‘汙穢’，將情感記憶視為‘需要淨化的雜質’，這豈不是在為‘寂滅’吞噬世界，搖旗呐喊，提供理論根基？！淨世宗，究竟是在‘淨化’，還是在為毀滅鋪路？！”
轟！
這番話如同驚雷，終於徹底打破了殿內的死寂！許多弟子猛地抬起頭，眼中不再是麻木，而是浮現出震驚、困惑、以及一絲不易察覺的……動搖？他們被灌輸的教義，被如此赤裸裸地與外界的“災厄”聯係起來，衝擊力不言而喻。
“放肆！”玄微宗主身側，一位麵龐枯瘦的長老厲聲喝道，“黃口小兒，安敢汙蔑我宗無上大道！我宗追求之‘虛無本源’，乃萬物終極歸宿，是超脫，是升華！豈是外道邪魔的吞噬毀滅可比？郝仁，你休要在此妖言惑眾！”
“升華？歸宿？”郝仁寸步不讓，眼神銳利如刀，“將活生生的世界變成碧落世界那般灰白死寂，將擁有情感記憶的生靈變成麻木的空殼，這便是你們的‘升華’？這便是你們給眾生許諾的‘歸宿’？那與徹底的死亡和遺忘，有何區彆？！”
他踏前一步，周身淡粉色鑲金邊的光芒開始隱隱流轉，尷尬法則蓄勢待發：“你們口口聲聲淨化，可曾問過這天下蒼生，他們願不願意被‘淨化’成沒有思想、沒有情感、沒有記憶的‘純淨虛無’？！”
“冥頑不靈！”玄微宗主終於收起了那副溫潤麵具，臉色沉了下來，眼中閃過一絲冰冷，“道不同，不相為謀。爾等沉溺紅塵汙穢，甘願被七情六欲束縛，自然無法理解我宗追尋終極純淨的宏願。既如此，便請離開吧。淨世宗，不歡迎妄人。”
“離開？事情還沒說完呢。”郝仁忽然笑了，笑容裡帶著一絲戲謔，“宗主和諸位長老，教導弟子們要清心寡欲，褪儘鉛華，以求貼近‘本源’。但不知諸位自己，做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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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話音剛落，一直靜立不語的顏如玉，輕輕抬起了手。
一麵光華流轉的“萬象投影陣盤”出現在她掌心，陣盤中心，鑲嵌的正是那枚“萬象情緒魔方”的一小塊投影分身。魔方光芒流轉，與郝仁的氣息共鳴。
“既然道理講不通，那就讓事實說話吧。”郝仁對著玄微宗主和四位長老，露出了一個標準的、“郝仁式”的友善微笑，“諸位，請看——”
他心念一動，顏如玉同時催動陣盤！
嗡！
陣盤光芒大放，在大殿半空中，投射出數段清晰無比的動態影像！
第一段：淨世宗後山，一處極其隱秘、裝飾奢華、與外界簡樸風格格格不入的溫泉彆院中，那位剛剛嗬斥郝仁的枯瘦長老，正左擁右抱兩名衣衫輕薄、容貌姣好的女修，麵前擺滿靈酒佳肴，滿臉酡紅，放浪形骸，與大殿上的嚴肅刻板判若兩人。
第二段：深夜，宗門寶庫深處，另一位長臉長老，正偷偷將數件珍貴的、有助於“穩固存在、滋養神魂”的天材地寶，裝入自己的儲物戒指，臉上帶著貪婪與緊張。
第三段：玄微宗主本人，在一間布滿隔絕陣法的密室內，並非在清修。他麵前懸浮著一枚不斷散發灰黑色氣息的奇異晶體，他正小心翼翼地將門下弟子晨禱時彙聚來的、那些被“淨化”過的淡薄情緒能量，注入晶體之中，臉上帶著一種近乎癡迷的虔誠與狂熱，口中喃喃：“快了……就快了……更多的‘資糧’……更純淨的‘回歸’……”
這些影像，有些是郝仁和顏如玉這幾日暗中探查、用留影玉簡記錄的片段，有些則是郝仁根據已掌握的線索，用萬象情緒魔方模擬情緒波動、結合陣法幻術“合理推演”出來的場景尤其是玄微宗主密室那段，雖無直接影像，但氣息和邏輯完全吻合）。真真假假，混雜在一起，衝擊力無與倫比！
“不——！！！”枯瘦長老和長臉長老臉色瞬間慘白如紙，失聲驚叫，想要出手擊碎影像，但被顏如玉元嬰後期的恐怖威壓死死鎖定，動彈不得！
而大殿內，那數百名核心弟子，此刻如同被一道驚雷劈中！
他們呆呆地看著空中那些與平日教導截然相反的畫麵，看著他們敬畏有加的宗主和長老，私下裡竟是這般模樣！清心寡欲？褪儘鉛華？追求純淨？
假的！都是假的！
道貌岸然的領袖，私下縱情享樂，貪墨宗門資源，甚至……似乎在用他們的“虔誠”供養著某種可怕的東西！
強烈的認知失調如同海嘯，衝垮了他們被長期灌輸、壓抑形成的麻木心防！
尷尬！憤怒！被愚弄的羞恥！信仰崩塌的茫然與恐懼！種種鮮活而激烈的情緒，如同壓抑已久的火山，在郝仁刻意引導、萬象情緒魔方放大的“尷尬領域”刺激下，轟然爆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