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野豬坡”山地糾紛的卷宗始終壓在何明風心頭。
此案牽扯土司,如同一個微縮的火藥桶,處理稍有不慎,便可能引爆漢夷之間積壓的矛盾。
但是隻有處理了這種案子,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才算是真正打入石屏州這複雜的權力核心圈。
無論如何,何明風都打算試一試。
此行,何明風做了周全的準備。
除了心腹錢穀和白玉蘭,他特意帶上了在州衙任職多年的老典吏周文。
周典吏為人謹慎,雖未必肯直言,但其存在本身,便是官方勘察的見證。
也能在一定程度上規避私下查探的嫌疑。
一行人騎馬出城,向西而行。
越靠近山後寨,漢人村落越是稀疏,彝家土掌房和吊腳樓開始點綴在蒼翠的山坡上。
空氣中彌漫著泥土和草木的清新氣息。
根據卷宗指引,他們一行人很快找到了那片名為“野豬坡”的爭議山地。
這是一片位於兩山之間的緩坡,部分已被開墾成梯田。
種植著耐貧瘠的蕎麥,長勢卻顯參差。
一條清澈的山溪自坡下蜿蜒流過。
本是灌溉的生命線,此刻卻成了矛盾的焦點。
何明風下馬,目光如炬,掃視著這片看似平靜的土地。
“周典吏,卷宗提及,此地原有界碑為憑,可知大致方位?”
何明風問道。
周文指著坡地中間一處略顯突兀,長滿雜草的土坎,語氣帶著不確定。
“回大人,舊檔記載,界碑原應在此附近。隻是年深日久,風雨侵蝕,或許……早已湮沒難尋了。”
何明風未置可否,走到土坎處。
錢穀心細如發,無需吩咐便蹲下身,仔細撥開茂密的雜草和浮土。
忽然,他手指一頓,輕聲道:“大人,有發現。”
何明風湊近觀看,隻見雜草下的泥土顏色與周圍迥異,顯然是新近翻動過。
再往下清理,赫然露出了半截斷裂的石基。
斷麵粗糙,絕非自然風化,而是人為破壞的痕跡!
“界碑是被故意毀壞的。”
白玉蘭語氣肯定,帶著一絲冷意。
何明風點了點頭,示意白玉蘭和周典吏在周圍擴大搜尋範圍。
果然,在十幾步外的一叢茂密灌木下,找到了另一截斷裂的石碑。
上麵原本刻字的部位,已被利器刻意鑿毀。
隻留下些許模糊的刻痕,難以辨認。
界碑被毀,這是人為製造混亂的鐵證。
何明風不動聲色,沿著坡地邊緣緩步行走,看似在查看莊稼,實則觀察著更細微的痕跡。
很快,他注意到了水源的異常。
靠近山溪下遊、屬於彝民沙阿妹家的幾塊梯田,莊稼明顯蔫黃,顯然是缺水所致。
而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靠近上遊、毗鄰著另一片格外肥沃、打理得井井有條的田畝,卻是水光瀲灩,禾苗青翠欲滴。
“周典吏,那片田是……”
何明風指向那片良田。
周文麵色微變,眼神有些閃爍,含糊答道:“這個……據說是沙馬土司府上,阿嘎管家的產業。”
果然是他。
卷宗上那個模糊的“土司調解未果”背後,站著的是這位實權人物。
何明風不再多問,徑直沿著溪流向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