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授權?”
“允許我在公共大廳連續歌唱三天三夜。”
維吉爾皺眉:“為什麼?”
“召集人手。”陽娃說,“不是用命令,而是用歌聲。”
馬丁在一旁插話:“總督閣下,這聽起來像是……”
“巫術?”陽娃替他說完,“在朝霞城時,他們也曾這樣說。但後來他們明白了,我隻是在唱出人們心中已有的東西。”
她看向維吉爾:“這裡的人來自天涯海角,每個人都有離開故土的理由,每個人心中都有一首無法唱出的歌。如果我能在公共大廳為他們提供一個容器,讓他們聽見彼此的聲音……”
“他們就會自願加入引水工程。”維吉爾接上她的話。
“是的。”
維吉爾沉默了很久。他想起奧托的訓令:“用羅馬的方式建立秩序。”想起劉混康的期望:“在局限中創造可能。”
羅馬的方式是命令、強製、紀律。
但這裡不是羅馬。
這裡是一片無根之地,聚集著無根之人。命令對他們無效,紀律對他們可笑。他們留在此地,恰恰是為了逃離一切命令和紀律。
“好。”維吉爾終於說,“我給你三天。”
第一天夜晚,公共大廳的火塘燒得比以往更旺。
陽娃坐在大廳中央,麵前隻有她的七弦琴。最初隻有幾十個人好奇圍觀,但當陽娃開始彈奏時,人越聚越多。
她沒有唱《堅白》,也沒有唱任何現成的歌曲。她隻是彈奏簡單的旋律,像山澗流水一樣自然流淌。
然後她開始說話,用漢語,但很慢,很清晰:
“我來自朝霞城,那是一座建在兩個世界之間的城市。我在那裡學會了唱歌,也學會了沉默。”
一個中國商人抬起頭。
“我認識一個羅馬人,他一生追求完美,最後發現完美意味著孤獨。”陽娃繼續,這次換了拉丁語。
費爾南多神父在胸前畫了個十字。
“我見過一個土著少年,他臉上的刺青不是裝飾,是地圖——每一道線條都代表他祖先走過的路。”她用簡單的詞彙和手勢說。
沉默者站在陰影中,微微顫抖。
“今夜,我不為你們唱歌。”陽娃說,“我邀請你們,為自己唱歌。唱你們離開的故鄉,唱你們失去的親人,唱你們無處安放的忠誠,唱你們無法實現的夢想。”
她彈奏起一段憂傷的旋律。
長久的沉默。
然後,角落裡傳來一個沙啞的聲音。那是那個阿拉伯水手,他用母語唱起一首漁歌——關於遠航的兒子永遠沒有歸來的故事。
接著是安娜·德·美第奇,她用意大利語吟誦但丁的詩句,聲音顫抖但堅定。
一個臉上有烙印的罪犯——可能是逃跑的奴隸——用非洲某種方言哼起勞動號子。
中國商人唱起了客家山歌。
葡萄牙修士唱起格裡高利聖詠。
土著人敲起了皮鼓。
沒有人聽懂所有人的語言,但所有人都聽懂了那種情感:鄉愁、悔恨、希望、堅韌。
陽娃的琴聲在所有這些聲音中穿梭,像一條線,將散落的珍珠串成項鏈。
夜深時,第一個報名參加引水工程的人出現了——正是那個阿拉伯水手。他在陽娃麵前放下三枚銀幣:“我出錢雇人,自己也乾活。我的兒子死於缺水,我不想這裡再有孩子這樣死去。”
接著是第二個、第三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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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傍晚,維吉爾站在大廳外,聽著裡麵傳來的歌聲。
那已經不再是分散的個人吟唱,而是一首奇異的合唱。各種語言、各種旋律交織在一起,卻形成了一種不可思議的和諧。陽娃的琴聲時隱時現,像暗流引導著明河。
馬丁走到維吉爾身邊:“報名的人已經超過四百。老吳說陶窯明天就能開火,費爾南多神父找到了合適的木料。沉默者帶人清理出了第一段渠道路線。”
“她做到了。”維吉爾輕聲說。
“用什麼做到的?”馬丁問,“魔法?巫術?還是……”
“共鳴。”維吉爾說,“她讓每個人聽到自己內心深處的聲音,然後讓他們明白,這聲音不是孤獨的——它與其他所有人的聲音產生共鳴。而引水工程,就成了這種共鳴在現實中的投影。”
他想起陽娃在船上說過的話:“在這裡,每個人都帶著一首無法在彆處唱出的歌。”
現在,這些歌正在變成引水的溝渠、燒製的陶管、搭建的水閘。
這不是羅馬的方式,也不是大宋的方式。
這是澳洲的方式——用破碎的、多元的、無根的聲音,共同建造一件關乎生存的實事。
大廳裡,陽娃開始唱《堅白》的最後一段。這一次,所有人用各自的語言跟著和聲:
“願你若白日一般純粹,心如鐵石”
維吉爾轉身離開。他要去準備明天的開工儀式。作為總督,他需要發表講話。
但也許,他不需要說太多。
也許隻需要告訴人們:你們已經用自己的歌聲,為這片無根之地找到了第一條根。
這根係現在還很細,很淺。
但它會生長,會延伸,會在紅褐色的土壤中紮下,最終讓這片白沙之地,開出誰也無法預料的花。
遠處山巒的輪廓在暮色中漸漸模糊。
維吉爾忽然意識到,他和陽娃,這些流亡者,這片土地——都是無根之木。
但無根之木若能在風中相靠,用彼此的枝葉搭成蔭蔽,或許也能在無法紮根的岩縫中,活成一片森林。
他開始向工地走去。身後,公共大廳的歌聲還在夜空中飄揚,像無數條看不見的溪流,正彙向同一個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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