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星台上，夜風呼嘯。
狂風卷起三人的衣袍，獵獵作響，發出撕裂般的聲響。
那一句“欺天大陣”，如同一座橫亙萬古的無形巨山，沉甸甸地壓在袁天罡與李淳風的心頭。
李淳風兀自沉浸在那足以顛覆認知的恐怖發現中。
他嘴唇囁嚅，想說些什麼。
卻發現，任何言語在此刻都顯得那般蒼白，那般無力。
袁天罡凝視著蘇毅。
那張在清冷星光下顯得愈發冷峻、深邃的側臉，讓他一顆久經風浪、古井無波的道心，竟是猛地一緊，幾乎停跳。
他一步上前。
聲音帶著一絲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焦灼與顫抖，躬身道：“陛下！”
“此事……此事萬萬不可操之過急啊！”
這是他麵見蘇毅以來，第一次，第一次流露出如此強烈，如此失態的情緒波動。
“此陣籠罩天地，默默運轉已達萬年之久！”
“其背後所蘊藏的力量，已遠遠超出了人間的界限，非我等凡俗可以揣度！”
“我等如今，不過是僥幸窺得了這萬古騙局的冰山一角！”
“若因此貿然行事，一旦驚動了‘它們’……”
袁天罡的聲音愈發沉重，沙啞，仿佛已經預見到了血染蒼穹，萬靈哀嚎的末日景象。
“恐怕……恐怕會招致滔天大禍！是真正的滅世之災啊！”
他幾乎是在懇求。
“此非以卵擊石，陛下，此乃……以塵撼天！以螢火欲與皓月爭輝！絕非明智之舉，絕非啊，陛下！”
李淳風也從那種失魂落魄的狀態中猛然驚醒。
他臉色煞白，毫無血色，急忙附和道：“袁道長所言，字字泣血！陛下！在‘它’的麵前，我們……我們如今所擁有的一切力量，與螻蟻塵埃，與真正的螻蟻塵埃，又有何異！”
蘇毅沒有回頭。
他依舊負手而立，身姿筆挺如槍，冷冷望著那片虛假、冰冷、充滿了嘲弄意味的星空。
他的沉默，讓高台上的氣氛凝重到了極致。
空氣仿佛凝固，壓抑得幾乎要滴出水來，讓人喘不過氣。
良久。
良久之後。
他才緩緩開口，聲音平靜得可怕，不帶一絲波瀾。
“二位愛卿的意思，是讓朕……”
“當作什麼都未曾看見？”
“是讓朕……繼續在這方寸大小的牢籠之中，心安理得地，當一個自欺欺人的所謂天下共主？”
袁天罡與李淳風一時語塞。
他們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他們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平靜至極的話語之下，壓抑著何等恐怖，何等足以焚天煮海的滔天怒火！
那怒火，不是針對他們。
而是針對這片天！
針對那欺瞞了世間萬物，視眾生為芻狗，高高在上的虛假星空！
身為臣子，他們理應勸諫，這是他們的職責。
可身為追尋天道玄秘之人，他們又何嘗不理解蘇毅此刻的心情？
誰又能忍受，自己窮儘一生所追求的，所奮鬥的，不過是鏡花水月，一場精心布置了萬古的驚天騙局？
蘇毅終於緩緩轉過身。
他深邃的目光，如同兩道無匹的利劍，掃過二人。
最終，他的視線投向了高台之下。
那裡，是延綿不絕的萬家燈火。
是他親手建立秩序，帶來安寧的長安城。
那裡，有他的子民。
有他發誓要守護的一切。
他們辛勤勞作，他們安居樂業，他們婚喪嫁娶，他們經曆著人世間的悲歡離合……
卻從不知道，自己的一生，從出生到死亡，從歡笑到淚水，都在一雙雙冰冷無情的眼睛注視之下。
如同觀賞一場場早已寫好劇本的戲劇。
“好一個以卵擊石。”
蘇毅忽然笑了。
那笑容裡，帶著一股深入骨髓的譏誚。
更帶著一股焚儘八荒的決然！
“二位愛卿說得對。”
他的聲音依舊平靜，卻讓袁天罡和李淳風的心沉到了穀底。
“朕現在，確實撼不動這棵遮蔽了整個天穹的所謂‘大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