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順跪在那裡,整個人如同一尊被抽走了所有骨頭的肉山,肥胖的身軀劇烈地顫抖著,將地麵上混著血汙的塵土都震得微微跳動。
他的腦海裡,隻剩下那一個字。
朕。
一個字,壓塌了他所有的僥幸,碾碎了他所有的尊嚴,擊潰了他所有的認知。
他想起了那個在黑木鎮沼澤地裡,一身布衣,眼神卻比星辰更亮的青年。
他想起了自己是如何抱著對方的大腿,涕淚橫流地發下毒誓。
他想起了那道身影,是如何從一個小小的百戶,一步步踏碎了所有的敵人,最終登上了那至高無上的九五之尊。
他都快忘了。
在這大夏城的安逸與權勢中,他幾乎已經忘記了,自己如今所擁有的一切,究竟是源自於誰的恩賜。
他甚至,開始將這份恩賜,當成了理所當然。
恐懼。
無邊的恐懼,化作了實質的寒冰,從他的四肢百骸,瘋狂湧入心臟,然後將他的靈魂都徹底凍結。
就在這時。
蘇毅的聲音,平靜地響起。
“起來。”
那聲音不帶一絲一毫的情緒,沒有憤怒,沒有失望,甚至沒有溫度。
就像高天之上的神明,在對腳下的一粒塵埃,下達一個無關緊要的指令。
王順的身體猛地一僵。
他想動,可那深入骨髓的恐懼,卻讓他連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氣都沒有。
“怎麼?”
蘇毅的聲音再次傳來,依舊平淡。
“朕的話,現在不管用了?”
轟!
王順的腦子嗡的一聲,求生的本能終於壓過了恐懼。
他手腳並用,肥胖的身軀在地上狼狽地蠕動著,掙紮著,用儘了全身的力氣,才勉強從地上爬了起來。
他的雙腿抖得如同篩糠,幾乎無法站穩,整個人搖搖欲墜。
蘇毅轉過身,沒有再看他。
目光,落在了那個抱著碎裂的腿骨,因為極致的恐懼和劇痛,已經開始口吐白沫的錦袍青年身上。
“沈煉。”
“臣在。”沈煉躬身。
“彆讓他死了。”蘇毅淡淡開口,“也彆讓他昏過去。”
“朕,要讓他親眼看著。”
“是。”
沈煉的回答,簡潔而冰冷。
他走到那已經嚇傻了的錦袍青年麵前,伸出手,在那青年脖頸的某處穴位上輕輕一點。
那青年劇烈地抽搐了一下,雙眼猛地瞪圓,神智在瞬間被強行拉回了清醒,被迫去感受那每一寸骨骼、每一條神經都在尖叫的無邊劇痛。
他想慘叫,卻發現自己的喉嚨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死死扼住,隻能發出“嗬嗬”的、如同漏氣風箱般的嘶鳴。
蘇毅做完這一切,才將目光,重新落回到王順那張慘白如紙的臉上。
他臉上那抹淡漠的笑意,重新浮現。
那笑容,在王順看來,比九幽之下的惡鬼,還要恐怖一萬倍。
“走吧。”
蘇毅的語氣,像是在邀請一位老友,去共賞庭院春色。
“帶朕……去你家看看。”
王順的心臟,驟然停跳了一拍。
他張了張嘴,想要哀求,想要辯解,想要磕頭認錯。
可是在那雙平靜得仿佛能倒映出星辰生滅的眼眸注視下,他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蘇毅邁開了腳步,朝著酒樓之外走去。
他走得很慢。
王順不敢不跟,他拖著那如同灌了鉛的雙腿,踉踉蹌蹌地,緊隨其後。
當蘇毅的身影,出現在酒樓門口時。
整條長街,依舊是死一般的寂靜。
數千上萬的百姓,黑壓壓地跪在地上,頭顱深垂,連一絲一毫的聲響都不敢發出。
他們,在用最卑微,也是最虔誠的姿態,迎接他們的君王。
蘇毅的腳步,沒有停。
他走在長街的中央,走在那條被敬畏與恐懼清空的大道上。